在中国,1962~1972年出生的人,被认为是最幸运的一代人,因为他们基本上没有挨过饿,没有被折腾,而且,他们日后的命运将与中国改革开放和发展的红利紧密贴合。1969年出生的毛大庆,就是这一代幸运儿中的一个,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
他的职业经历简单,只给两家公司“打过工”,分别是新加坡国宝级的企业凯德,以及贵为宇宙第一大房企的万科。在这两家大平台上做到高管多年之后,毛大庆选择了自己的第三份工作,2015年,他辞别万科创业,创立优客工场,5年之后的今天,优客工场登陆纳斯达克。
那一天,毛大庆很低调,只发了一条朋友圈标记一下时间,连上市两个字,都没有提到。
他对攸克君说,这不是他的目标,60岁以后,他希望自己能当个老师,能够指导身边的年轻人。至于成功,他对自我的评价标准是,“给这个时代留下点什么”。
毛大庆做到了么?
壹
很长时间里,毛大庆对一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他在万科担任高管的时候,万科的校招他是要去的。有一年,他到一所非常有名的高校随同万科的校招团队做宣讲,宣讲之余,他和那所学校的学生们闲聊起来,他问了那些学生一个问题:你们身边同学的毕业出路选择都是什么样子?
同学们对他敞开心扉。一位学生告诉了他职业和人生选择的排序:他们班上最好的学生,都去考了公务员,另外一部分好学生会选择出国深造,那些既不优秀,又没有出国深造条件的学生,“就来你们万科的招聘看看。”
这样的回答,让毛大庆感到十分惊诧,他紧接着追问其中的一个学生,“你为什么那么想当公务员呢?”学生这样回答他:“我在学校为做公务员做了很多准备,如果不当公务员,那这些准备就全都浪费了。”毛大庆又追问,“当了公务员为了什么呢?”学生又答道:“当了公务员,我就可以一步一步,当上处长……”。
毛大庆再次追问,“当了处长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从学生那里得到的回答是:“那就可以掌握很多的社会资源,孩子上学,家里人看病,就都能解决了。”毛大庆听到这里,有些愤怒,就对他说,“你这么想,以后就是个贪官啊。”学生听了之后有些不悦,表示不能接受,毛大庆追上一句:“你一心想着把公权力为自己办事,那不是贪官是什么?”
学生听后,哑口无言。
这一幕,发生在2012年前后,中国经济传统的增长模式正走到一个路径选择的当口,学生们人生路径选择的迷茫,是那时社会情绪的某种折射。
贰
毛大庆把自己经历的这件事,向王石诉说。他曾不止一次地说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对王石提到了“中等收入陷阱”、讲到了对年轻人的失望,这些情绪累加起来,让他似乎相信未来不会再有什么美好。王石听了他的忧虑,笑了笑,告诉他,“别着急,别悲观,再看看”。
这与毛大庆自己大学毕业时候的经历形成了太大的反差与冲突。他1991年大学本科毕业,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发表,中国的改革开放从此走上了不可逆转的道路。在他毕业择业的那个年代,充满着对“铁饭碗”的忌惮,他和他的同学,都有一种冲破旧体制约束的冲劲,想以一己之力为这个时代留下点什么。
“为时代留下点什么”,一直存在于毛大庆的脑海和行动之中。他很喜欢的一个年份是1984年,那一年他还在上高中。他清楚地记得,1984年,张明敏演唱了《我的中国心》,那一年,春晚开始真正走入中国人的家庭,同样是那一年,联想、海尔相继创立,在大洋彼岸的那一面,戴尔这样的企业,也已经横空出世。
他确信,那是一个可以被标记的年份。除了这一点,他还在等待另一个值得被标记的年份。后来,这一年被他认定是2015年,那一年,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如火如荼,青年人开始改变。那一年,他开始修正2012年后对年轻人产生的某种忧虑。
他从万科辞职,创立了优客工场,一个共享办公平台。
他更相信,2015年在多年以后,一定是一个像1984年那样的,值得标记的风云际会的年代。
叁
挽留未果,毛大庆去意已决。当时还是万科总裁的郁亮,给毛大庆开了个欢送会。在会上,郁亮对来参加欢送会的“同僚”说:“大庆是个有家国情怀的人。”毛大庆笑笑,赶紧推辞,多年大平台、大公司工作的经历,让他即便身居高位,也习惯于谦虚待人。
这个选择,承载着他要给中国经济发展模式转型寻求的某种答案。
那几年,他常去美国,不管是因为业务原因,还是个人原因,与国际资本、投资人接触颇多。在这样的接触当中,他看到了某种趋势,在美国这样一个成熟的大国市场,房地产行业的存在方式,是专项不动产的经营和管理,而这种带有资产运营性质的经营管理,又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为创新型的经济服务,而资本,则围绕这个方向,在不动产经营管理领域内流动。
他相信,中国作为重要经济体,趋势也必然如此。而当时的中国,恰逢互联网新经济潮涌,而国家也正在寻求摆脱以房地产为牵引力的经济发展模式的转型。这都让毛大庆的心态愈发坚决——该换一个赛道了。
他在美国看到了联合办公同行企业,看到了美国分享经济的蓬勃发展,他在中国看到了大量中小企业和创业单元的出现和崛起。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徐小平以及其他一干做投资的好朋友,大家对他的判断,认知和理解都极为赞成,于是,中国的共享办公平台优客工场,雏形初现。
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是2015年。
肆
就在行将创业的那一年,毛大庆和友人去德国。那是一个创新和制造业有丰富历史和传统的欧洲国度。他的一位同行者到了德国就去买日默瓦的旅行箱,他眼看着这位朋友买了一个巨大的日默瓦旅行箱,于是开玩笑说,“这箱子这么大,你都能把自己装进去了。”
毛大庆的这句话似乎提醒了这位同行者朋友什么。这位同行者说了一句“对啊”,然后转头又去买了一个小的箱子,放在大箱子里,带回国内。
毛大庆那一代人经历过短缺经济的时代,买一个彩电、冰箱,都要找人批条子。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深入,生产力被释放,短缺经济一去不返。但是,当毛大庆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他再次意识到,一般意义的短缺时代过去了,但是,创新和创新产品仍在短缺时代,日默瓦的旅行箱,日本产的马桶盖,这些在国外被中国人疯抢的产品,都映射了这种短缺的存在。
国家也意识到了这样的问题。2015年,国家提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并将创新型经济和技术引领放在前所未有的高度上。这更坚定了毛大庆和优客工场的选择,为创新者服务,为创新者加速。毛大庆深深知道,从来没有企业的时代,只有时代的企业。
很多人劝他,或者对他的选择不甚理解,认为他已身居高位,财务也早已自由,没有再次挑战人生的必要,但毛大庆或说,或是不说,心里都还是那句话:
总要为时代留下点什么——使命感,似乎是他那一代的人的标签。
伍
毛大庆需要承认,离开万科创业,给他自己的人生带来了诸多的变化,这些变化,有些是方向性的,有些是方向性的,有些是过程中的,有些是细节里的。比如,他出差也坐经济舱,以及和其他同事一样,到各个城市,也会住经济型连锁酒店。
宏大的方向还显得遥远,但生活的细节就在身边。对这样的改变,身边有朋友仍然不解,但毛大庆不以为然,他自认为,适应力是人最重要的能力,他可以坐头等舱,但也坐得了绿皮车,住得了五星级酒店,也住得了如家汉庭。他这样要求自己。“我一直是这样生活的。”
毛大庆很少用奢侈品,他习惯在快时尚品牌买衣服。一个不太为人知细节是,毛大庆先生手里有着佐丹奴的金卡。那是一个类似于班尼路的服装品牌。
创业确实在各个方面都切实改变着他的生活境遇。他曾夜里两点半接到下属打来的电话,如果他是一个职业经理人、高管,他可以告诉下属,这么细节的事情,不必由他做决定,但是,自己创业了就不行,创始人就意味着事无巨细“都要管”,都要拿主意,毕竟,身边的很多人是因为信任他才聚到一起,他要为他身边的人负责。
在优客工场的创业年代,毛大庆逐渐开始体会到了“给时代留下点什么的感觉”。与凯德、万科这样的大企业平台给他的感受不同,此前,他更多的是体会到,我的作为给平台留下了什么,但是,自己创业,他逐渐开始感觉到,他可以为这个社会和时代,留下点什么。
那是毛大庆的发心。
陆
毛大庆清楚地记得ehtos这个单词,这是一个美国投资人告诉他的。彼时,他一时间没有想到合适中文翻译,但这个单词,让他回国之后思索良久。在美国,这个投资人告诉他,“你做的共享办公,优客工场,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做到ehtos,那就是前所未有的高度了。
ehtos是一个哲学专门词汇,这是毛大庆后来才意识到的——在创业之余,毛大庆也致力于翻译国外的商业思想著作,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畅销书《鞋狗》。尽管在英文词典里,ehtos有着各式各样的含义,毛大庆最后还是觉得用“风尚”来概括最为准确,更具体一点说,就是“入乡随俗”中的那个“俗”。
毛大庆深知个中含义。他经常谦虚地、半开玩笑地说,优客工场就是租桌子的,但是玩笑归玩笑,他心里清楚,优客工场绝对不是一个租桌子的二房东,而是一个社区的营造者,生态的构建者,体系的维护者。这才是他和优客工场的价值所在。
而所谓ehtos就是在优客工场中形成一种文化、风尚,他们连结到每一个人、每一个创业单元、每一个中小微企业。这样,ehtos就是粘性的最高状态。
毛大庆似乎是把散落在社会上的中小企业、创业单元和创业者们,通过优客工场的平台链接起来,让“沉默的大多数”能够依托优客工场的平台相互作用,这不是一个组织,而是一种文化场,一种价值观的趋同,并由此迸发出创造力,从而焕发单兵无法抵及的能量。
这就是毛大庆觉得优客工场和他,能够给社会留下的东西之一。
柒
传统的写字楼,解决不了毛大庆的事业所能解决的问题。他自己把这一点称作“重新想象”。他曾对他的属下说,如果一个用户搬离优客工场的平台时有背景离乡的感觉,那就说明我们的业务和运营以及生态的搭建做到位了。
从高级职业经理人转变成一个创业者,毛大庆更意识到,“重新想象”是一种能力。他给自己定下一条规矩,在下属面前,尤其是在年轻的下属面前,坚决不说“当年我就是这么干的”这句话,后来,他把称呼也改了,公司内部一律都称合伙人,再没有什么“上级”、“下属”的概念。
毛大庆说自己习惯这一点,他初入职场平台,接受的就是现代的管理文化,在那种文化中,没有X总,也不称职位,大家更愿意直呼其名,甚至还有绰号。
他的团队里,90后开始多了起来。他慢慢发现,很多团队里的90后,家庭条件优越,衣食无忧,甚至有不少算得上是“富二代”,他们在优客工场的团队里卖力工作,体现自己的能力和价值。毛大庆侧面问过他们这是图什么,得到的答案是,在优客工场的平台上,一起做一件有意思的事,一件有意义的事,他们认为是值得的。这样的90后,让毛大庆开始真正的了解这个群体的心态。
“做地产的时候很自恋,创业了才发现自己原来的视野很窄,创业了,才知道,原来这个社会上还有这样一群有意思的人,原来从来没有相互有交集。”毛大庆对身边的朋友说。
捌
在管理学上,有一个非常直白的定义,那就是,所谓“领导者”,就是有人愿意追随的人。在这个基础上,毛大庆又用实践添上了更具体的一层解释:那些能把自己认为好认为正确的事,影响到身边的人,让他们也相信甚至坚信好和正确的那类人。
毛大庆确实属于这类人,他热爱跑步,这影响了很多身边从不跑步的人,现在,他们很多人比毛大庆还更热爱跑步。
优客工场也一样。毛大庆有人追随,也有人相信,更为可贵的是,在他的团队里,有大比例的90后年轻人。在他们身上,毛大庆在2013年前后对青年人的焦虑一扫而光,他在他的团队里看到的,是有想法,有自己话语体系的年轻人,他们愿意为自己认为有意思的事,倾注精力,他们是这个时代最新锐的解释者。
他们的存在,让作为创业者的毛大庆避免了路径依赖。这也是毛大庆有意为之。从创业之初到如今,优客工场的管理团队在毛大庆的倡导甚至直接努力下,始终保持着外来、新人占有相当大比例的方式。毛大庆自己解释说,这是创新性的创业所必须的,团队和人才结构乃至文化的多元化,只有这种多元化才能确保创新,而不是重走创业者过往熟悉的老路。
毛大庆在公司有一个好习惯,那就是说“我不懂”没有障碍。作为一个创始人,这一点是何等重要。
毛大庆想的,从来不仅仅是优客工场什么时候上市,而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命题:我和优客工场能留给这个社会一些什么?
玖
优客工场上市那天,毛大庆只发朋友圈标记了一个时间日期,连“上市”二字都没有。这或许不是刻意的低调,而是在他想要的诸多结果中,上市并非最重要的一个。
他对个人的财富早已没有什么渴望,尽管很多人认定,贫穷是刺激创业激情的最好武器。但毛大庆每每听见这样的想法,就会告诉他们,信念更重要。要想创业成功,身边要有一群超乎利益之上的同盟者,对于某一件特定的事情,你和他们需要有共同的信念。每每说这句话的时候,毛大庆都像一个老师。
他对于个人的所谓功利主义的成功,也已经不再有兴趣。无论是凯德还是万科,高级职业经理人与职场明星足以保证他不再需要功利主义层面的成功来装点他人生的门面。
王石经常出现在他的朋友圈中,那是因为,他也是王石创办的“深潜”中的一员。有一次,王石带着他去上哀牢山拜会褚时健。那是毛大庆第一次见到褚时健。听着王石和褚时健两人纵论沉浮,毛大庆感慨良多。下山的时候,他问王石,“我能否问一个问题?”王石欣然应允。
毛大庆问王石,“你年年都来,是不是要在寻找自己的灯塔?”王石笑了笑,又思索了良久,认同了毛大庆的说法,王石说,“当然是”。
毛大庆也知道,自己终其一生的奋斗,也在不断地寻找灯塔。只是,毛大庆可能并不知道,对于一种人而言,慢慢的,他们自己最后就成为了别人的灯塔。
在京城初雪来临的这天(11月21日),毛大庆百忙中抽空去了江苏南通,“秋雨中拜访张謇别业”,他在朋友圈写道,“他顽强地创造了无数条覆盖于荆棘下的小路,经过百年大潮洗刷之后,这些小路显露出来,密密麻麻连成了一条新的路网,到今天还能供人行走。他做的时候,未必知道哪些能留下来,仅仅凭借着一颗纯正的初心。”我们无从了解他站在张謇像前的具体想法,但那显然是毛大庆在人生特别节点时希望做的一次特殊的心灵涤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