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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典:怀念我的父亲

袁典:怀念我的父亲
2020年06月22日 17:28 新浪网 作者 澎湃新闻

  2020年5月22日凌晨,知名翻译家、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袁广泉先生病逝,享年57岁。袁先生翻译了《中国共产党成立史》、《孙中山与“科学的时代”》、《中国近代历史的表与里》、《中国抗日军事史(1937~1945)》、《中国近代棉纺织业史研究》等诸多日本中国史研究著作,翻译之功备受作者认可、读者推崇,在学界享有盛誉。在袁先生逝世一月之际,私家历史刊发一组文章,追念故人。

袁典:怀念我的父亲袁广泉先生与女儿的合影(本文图片全由作者提供)

  我的父亲走了。

  父亲突发心梗,在ICU里住了48天。母亲从我定居在日本的家里赶回中国,疫情之下,经过漫长的一个月隔离,终于在医院见到了父亲。第二天,父亲就走了。

  母亲说,父亲的告别式,需要选一张照片。对话框里面传过来的照片,有父亲十几岁时刚到青岛的,也有二十几岁工作以后的,还有一张是最近的证件照。我看着那张证件照有些出神,父亲的眼神有力,笑容温和,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有白发,父亲高大、强壮,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说走就走了。

  我对父亲最初的印象也是来源于照片。那是一张父母的结婚照。

  父亲喜欢读书,八十年代能够得到一个出国留学的机会实属不易。父亲是幸运的,当他带着开心与忐忑的心情回家告诉身怀有孕的母亲这个消息时,母亲非常支持他。父亲在我出生4个月的时候,搭上一艘货船,漂洋过海到了日本,开始了留学生涯。

袁典:怀念我的父亲袁先生留学日本时期的照片

  于是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是照片上的那个人。那时候交通手段远不像现在这样方便。在我两岁多的时候,父亲因为一次随同翻译,正好回国。第一次见到父亲的我非常开心,一直跟母亲说:“爸爸从照片上下来了。”

  在我七岁的时候,父亲考上了硕士,因为成绩优秀,拿到了日本政府颁发的最高奖学金,有了相对稳定的生活和收入,父亲把我们母女俩接到了日本,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

  跟父亲在一起的生活非常有意思。父亲是一个爱说爱笑的人。他的声音洪亮有力,是一个像少年般有感染力的人。平日里,父亲读书非常用功,整天整天地翻资料,对着电脑写论文。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是不睡觉的,尤其是在他读博士的阶段,每天只休息两三个小时,也是这样的拼劲儿,让他只用了三年时间便顺利拿到了博士学位。我也听说,为了一家能够尽快团聚,父亲曾经在日本白天上课学习,晚上去打工挣钱,非常辛苦。他还会为了留学生去打抱不平,他也会跟因为不了解中国而说中国不好的人的人据理力争。他在阪神大地震的时候,组织留学生给灾区送过饺子。每一个父亲的朋友,都跟我说:“要跟你爸爸好好学习,做一个像他那样的人。”

  尽管如此忙碌,父亲却是非常顾家的,他会带我们去神户的灯会,夏天去大阪的花火大会,春天一家人去樱宫看樱花,秋天去岚山看枫叶。

袁典:怀念我的父亲袁先生一家三口在大阪樱宫看樱花
袁典:怀念我的父亲

  袁先生与女儿在神户灯会

  父亲尽一切时间和可能带我们去体验各种新鲜有意思的事情。但我最喜欢的,其实是每天吃饭的时间。一到吃饭时间,母亲就开玩笑地说:“来来来,你爸要开始上课了啊。”于是父亲就会开心的坐到饭桌旁,随着一句:“我跟你们说啊……”就开始了一两个小时的“东亚近现代历史课”。他真的非常喜欢历史,看过的书,查到的资料,父亲讲得绘声绘色,讲完一段还不忘了问我们:“怎么样,有意思吧!”我母亲看他讲得开心,回答道:“真有意思,然后呢。”一句“然后呢”,就又是一个多小时。一天一天过去,我也从最初只是觉得讲故事的父亲很好玩儿,到了后来慢慢也能理解他讲的内容。只是我跟母亲一直都喜欢调侃父亲,坏笑着问他“然后呢”,结果他真的每次都能再讲出一个多小时的内容。

  父亲总是说,翻译一定要有扎实的专业基础,要能够理解作者所写的内容,还要选择适合内容的语言词汇和表达,历史有历史的表达方式。他读的历史书非常多,知识面也广,所谓熟能生巧,大概就是这样。

  学成归国,父亲开始在大学教日语。当时日语类的教材、资源和各种辅导书都比较少,于是父亲开始自己编写教材。他认为外语,能够开口表达出来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为了编写教材,那几年父亲吃住都在办公室。父亲说,大学就短短几年,这么重要不能耽误,孩子们能考上大学不容易。每次组织活动,他需要发言的时候,开头总是:“亲爱的学生们、老师们、领导们……”这是他的坚持,对他来说学生是最重要的。

袁典:怀念我的父亲袁先生于徐州家中书房

  我读大学的时候,父亲被聘到了京都大学做客座副教授,平时做历史研究,也负责各种学会的相关事宜。他一直嘱咐我大学时期多读书,每次寒暑假我去日本,父亲都会带我到京大图书馆,一起查资料。可我终究是没有父亲那样的认真、努力。我记得大学毕业论文选题的时候,我说想研究福泽谕吉。大学毕业前夕的那个寒假,父亲带我一起去借了福泽谕吉的各种书,查了很多资料。结果是,父亲越查资料越觉得有意思,而我却换了题目。

  这次父亲走了以后,表哥替他整理电脑资料,有个标题为福泽谕吉的文件夹,里面全是福泽谕吉的著作,表哥说,父亲之前曾说过,想要翻译这些著作。

  随着我结婚生子,我跟父亲之间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平时更多的是打电话发微信。父亲会告诉我他最近在翻译什么书,在查什么资料。偶尔我有笔译的工作,在交稿之前总喜欢让父亲给我把把关,每次他都细心地帮我修改,并且在批注上写上遇到某种情况应该怎样处理,遇到某一类文章要怎样选词。每次都会嘱咐我:多读书,多修炼母语。

  我曾经跟父亲说,等我把这几个孩子带大一些,你也退休有时间了,我们一起做翻译。父亲很开心也很期待,说:“好呀,你先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我们往后还有时间呢。”可是现在再也没有这个时间了,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疫情,我没能够回去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我最亲爱的父亲,那个从照片上下来的父亲,他又回到照片里面去了,从今往后,我只能看着照片,在回忆里找到他。

  父亲的一生,有过奋斗挣扎辛苦和快乐,他一直选择做一个温暖的人。父亲有一首非常喜欢的歌,叫做《what a wonderful world》。蓝天,白云,绿树,花香,And I think to myself,what a wonderful world。我听母亲说,父亲生前在家里平台上种的欧洲月季,几年又开花了。

袁典:怀念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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