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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小说二十年:先锋文学洗礼后,小说是否形成了新的风暴

新世纪小说二十年:先锋文学洗礼后,小说是否形成了新的风暴
2020年09月26日 17:54 新浪网 作者 澎湃新闻

   原创 傅小平 等 文学报

  新世纪小说二十年无疑取得了一些成绩,但诚如评论家王尧所言,从更大的范围看,尤其是相比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场“小说革命”取得的“革命性”成就,当下作家创作无论在思想、观念、方法上,还是在语言、叙事、文本上,都显示出强大的惰性。也因此,小说写作需要做出一些根本性改变,甚至于小说界需要进行一场新“革命”的呼声日渐强烈。

  由此引申开去:如何改变近些年小说在整体上停滞不前的现状?青年作家写作应当怎样与世界建立更为广泛、深刻的联系?当下渐显僵化、保守的小说批评又该做出哪些调整?从“50后”到”90后”,十四位不同代际的作家、评论家围绕这些话题展开探讨,归根到底是在回应:当下小说界是否需要进行一场新“革命”,以期推动小说创作走向突破和创新。

  系列之一聚焦“新世纪小说二十年”,我们将分三次进行推送。

  不同代际作家、评论家共话“新‘小说革命’”系列之一

  新世纪小说二十年:在先锋文学洗礼后重新出发

  主持人

  傅小平

  对话者

  贺绍俊、王尧、余泽民、罗伟章、何平、李浩、路内、石一枫、杨庆祥、笛安、丛治辰、颜歌、李唐

  “在‘小说革命’之前加上‘新’字,是因为我们曾经把1985年前后小说的变化称为‘小说革命’。”

VS

  “我们完全可以把自1980年代中期开始的小说新现象以及一路走过来的轨迹,视为一次小说的革命。”

  傅小平

  当我在“第六届郁达夫小说奖审读委会议”现场听王尧老师提到小说要“革命”,小说界需要进行一场新的“革命”,确实有所触动,因此在冲动之下写了篇观察,这篇文章“落地”后也有一定反响。这从一个侧面说明,这个话题有讨论的必要。说来也简单,如果当下小说让人普遍叫好,那还革什么命呢。虽然“小说革命”的提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但近些年小说写作需要做出改变,甚至是做出根本性改变的吁求,我时有所闻。这很显然是因为,在一些专业读者看来,当今大多数小说,即使是其中被普遍叫好的部分,也不能让人满意,不是那么让人信服,更是很少给人以欣喜之感。就我的阅读,眼下很多小说读后,只是觉得还过得去,但也不过如此。我也在一些场合听读者持类似评价。当然我有限的观感和听闻,不足以代表全知判断,而且也或许不可避免地包含了我个人的偏见,所以有必要听听大家对当下小说,尤其是新世纪以来二十年的小说总体上作何判断。

  我在郁达夫小说奖审读委会议上的发言比较简单,但不是一时的冲动。因为时间关系,我在会议上没有多说。现在我展开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我把我的核心概念概括为“新‘小说革命’”。这是我一段时间观察和思考小说创作的认识,也是作为批评家自我反省的结果。在这个问题的认识上,我受到莫言的启发。莫言的新作《晚熟的人》之“晚熟”有种种解释,我觉得“晚熟”的另一层意思是,小说艺术的发展是一个过程。我在“小说革命”之前加“新”,是我们曾经把1985年前后小说的变化称为“小说革命”,今天的小说创作是在这个脉络上发展的。在一定程度上,作为精神的八十年代和我们当下的生活是断裂的。我们在讨论八十年代时,对具体事件和文本的重视,也远远大于对其意义与价值的抽象概括和提炼。在当下语境中,我们需要衔接八十年代文学的创造性精神,以及它与现实、世界保持广泛联系的气象。所以,我提出新的“小说革命”,是想激活我们的创造力。

  王 尧

  莫言新作《晚熟的人》

  贺绍俊

  事实上,我们也完全可以把自1980年代中期开始的小说新现象以及一路走过来的轨迹,视为一次小说的革命。我们今天正在分享这次革命胜利的成果。我把这次革命胜利的成果形容为“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的大会师”。

  这个提法有意思,怎么理解?

  傅小平

  贺绍俊

  从整体上说,当代小说自1980年代经历了恢复现实主义本来面目和现代主义的先锋文学潮的双重洗礼后,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特别是先锋文学潮的持续影响逐渐形成了一个中国化的现代主义文学传统,虽然最初是以与现实主义对抗的姿态出现,但最终也转化为对话与交流的关系,于是构成了现实主义传统与现代主义传统两大传统双峰并峙的局面。两种传统对作家的交互影响,从而大大拓宽了当代小说的叙述能力和表现空间。

  在这一点上,相信大家都有共识。打个比方说,现在即使有作家依然以现实主义的路子在写作,他们走的也不会是经过先锋文学洗礼之前的那个现实主义路子了。以此对照,我们对当下小说不满或许在于,虽然作家们在两种传统交互影响的轨道上进行创作,却难有新的,或革命性的突破。作家们能在原有基础上有所拓宽当然是好的,但从大时间的框架上看,没有大的突破,很可能就意味着有所倒退。所以有必要问问你,你说的“拓宽”有哪些积极的表现?

  傅小平

  贺绍俊

  只要读读现在新创作的小说,我们大致上就能感觉到,大部分小说都很难明晰地判断出是以现实主义方法还是以现代主义方法写的小说。这说明两种传统都在作家身上起作用。这种作用是非常积极的。我曾这样描述这种作用:“无论是现实主义,还是现代主义,都是作家把自己观察到的生活以及自己在生活中获得的经验,重新组织成文学的世界,这个文学世界既与现实世界有关联,又不同于现实世界,现实主义戴着理性的眼镜看世界,现代主义戴着非理性的眼镜看世界。当作家有了两副眼镜后,能看到世界更为复杂和微妙的层面。因此现实主义文学与现代主义文学的大会师,应该为作家提供了更便利的条件,从而创造出更为完美和完整的文学世界。”我相信大会师后的小说巅峰还没有到来,我们不必对当今的小说创作太悲观。

  我大致想了下,似乎这二十年的小说创作的确不怎么让人振奋。但是要说没有那种出其不意、别出心裁、厚积薄发的好作品,恐怕也不对。再有,翻一翻旧期刊,其实在那些被认为佳作迭出的时代,大部分文学创作也还是挺让人沮丧的。所以今时今日是不是“特别”不让人振奋,我也很难判断。

  丛治辰

  王尧

  事实上,我们无法用“好”和“坏”来判断小说的状况,我们总能举出个别例子来说“好”与“坏”。当我提出新“小说革命”时,不是基于对某一个或某几个作家的创作,也不是简单否定近二十年的小说创作。我们需要换一种方法思考。我认为近二十年小说在整体上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无论是思想、观念、方法还是语言、叙事、文本,包括小说与现实世界的关系等,都显示了强大的惰性。我并不否认一些作家写出了优秀小说,但这些优秀小说之于作家个人而言是重要的,但在更大的范围看,其意义何在需要思考和判断。

  王尧老师提出“小说革命”有其现实的针对性和理论的谱系性,这个没有问题,我个人也非常赞同这个提法。不过谈论这个问题,我还是觉得充满了风险,因为一个批评家可能并不比一个读者知道得更多,他的趣味和判断往往也带有各种的陈规和惯性。即使从文学史的角度看,批评家判断失误的时候也比其判断正确的时候要多很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二十年的创作就是没有价值的,或者说没有好作品,这两者不是一回事,我个人觉得这二十年依然有很优秀的作品,关键看放在一个什么坐标系里面去考量。

  杨庆祥

  “近年一些文学潮流蕴含着文学新元素,但新元素若要构成革命性成果,必须得有多方面的条件成熟才行。”

VS

  “现在提‘小说革命’,用词偏激。当代中国小说需要的不是‘革命’,而是作家个体创作意义上的‘革新’。”

  傅小平

  评判当下文学,确实需要一个更具整全性的文学视野,也需要一个可供参照的坐标系。仅以某一个或某几个作家创作为例,往往说明不了问题。我们自然也是基于某种总体判断,呼唤进行一场“新‘小说革命’”。

  革命往往意味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它要摧毁和颠覆现有的秩序,并给人们一个充满诱惑的未来想象。显然,革命的动静如此之大,它也不可能经常发生。我们也不会轻易使用“革命”这个字眼。但是情况似乎已经发生了改变,“革命”这个字眼频繁地在我们耳边响起,我们也不会被惊得不知所措了。文学界同样如此。当人们对现状不满时,往往会期待来一场革命。当人们发现一些新的现象时,也会惊喜地表示革命来到了。我检点自己的言论,发现自己在十多年前也热衷于使用“革命”这个字眼,我曾两次惊呼文学的革命要来到了。一次是我对“80后”的判断,一次是我对网络文学的判断。

  贺绍俊

  傅小平

  这两次文学“风暴”在当时确实声势浩大。如若不是事后回望,着实有一部分人会持和你相似的判断。你那时都怎么说来着?

  关于“80后”,我是这样说的:“‘80后’决不仅仅是一个年龄的概念,它的背后包含着新文学革命的内涵。”“如果以知识系统来衡量的话,我们的知识系统属于古典时代。‘80后’的写作则标志着古典时代的终结。”关于网络文学,我是这样说的:“网络文学在文学意义上有什么新的因素呢。这种新的因素首先还是与载体的变化有关系。新的载体往往会带来革命性的变化。就像现代报刊的兴起,便催生了以现代汉语为基础的现代文学,从而取代了以文言文为基础的古代文学。同样的原因,网络作为一种新的载体,也为培植新的文学形态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网络文学在审美形态上,欣赏方式上,以及思维方式上都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文学。”

  贺绍俊

  傅小平

  但越是到近些年我们越是发现,网络文学在很多方面与中国传统文学渊源都可谓深厚。相比而言,纯文学或新文学比较多受外国文学的冲击和影响,虽然从文学史的角度,被视为正统,并被赋予很高的评价,但放在中国传统文学的脉络里看,倒反而有点像是旁枝逸出的“支流”。所以,前些年,有人说网络文学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传统文学,并不是没有根据的无稽之谈。

  所以,我当时也强调,网络文学具有革命性的因素,但它与“五四”时期的文学革命还是有区别的。“‘五四’文学革命完全是对抗性的,它要以新的文学形态完全取代以文言文为基础的古代文学,而以文言文为基础的古代文学面对新的时代也已经失去了表达的能力。今天,网络语言催生的网络文学虽然方兴未艾,但它并非与现代汉语为基础的文学传统势不两立,二者不是对抗性的,重要的是,以现代汉语为基础的传统文学并没有失去生命力,它仍然有强大的能力去表现新的时代。这反应了两个时代的根本区别……未来的文学格局应该是现代汉语文学与网络文学两峰对峙、相得益彰、相互影响、相互渗透。”但无论是“80后”还是“网络文学”,后来的发展打了我的脸,都没有带来革命性的成果。

  贺绍俊

  傅小平

  照这么看,我们需要在一个长时间段里持续观察,才能对一个事件或一次风潮有更为准确、客观的判断。

  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当年我对于二者所蕴含的文学新元素的判断并没有错。因为新元素若要构成革命性后果,必须有多方面的条件成熟才行。比如“80后”,虽然他们是在后现代时代成长起来的,但他们身上积累的新文化还很单薄,加之传统文化仍有强大的实力,最终大部分“80后”都融入到传统文化系统之中了。又比如“网络文学”虽然支撑网络文学的新媒体和新科技来势汹汹,但主流文学系统对它采取了非同寻常的吸纳行动,而市场也快速地将它纳入商业动作模式之中,吸纳和市场两大因素大大消解了它的革命性。我现在更倾向于将“80后”和“网络文学”看成是两次流产的文学革命。

  贺绍俊

  傅小平

  这就是说,虽然两次都流产了,没结出革命性的硕果,但好歹也是文学革命。相比而言,近些年除非虚构创作和科幻文学引起一些讨论外,文学界似乎没什么大的动静。我们也还可以谈谈创意写作,那也主要是在写作技术提升和学院制度改革的层面上谈的。现在提“小说革命”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一百年前,梁启超就顺天应时地提出过“小说革命”,鼓吹思路明确,社会效果可观,那时诞生的作品无论从内容、形式,还是语言上看,是名副其实的革命。但现在提“小说革命”,我觉得用词偏激,尽管我很理解其积极的用意。基于我个人的文学经历,更习惯从外国文学的视角看中国文学,我觉得当代中国小说需要的不是“革命”,而是“革新”,而且,我说的“革新”与市场无关,与评论无关,甚至跟读者也无直接关联,是指作家个体创作意义上的求新和解放。革命,听起来更像外界诉求,变革则源于内部渴求。

  余泽民

  罗伟章

  所以,小说需要革命,最有切身体会的,我想还是作家。批评家提出来,成为一个话题,就带有某种声势和浪潮的意味。事实上,写作者个体早在思考这个问题。没有人愿意把一个东西重复下去,那会变成苦役。但革命需要方向,你的方向在哪里?小说家们为此努力,也为此困惑。这不是朝夕之事,也不会振臂一呼,万众云集。小说英雄是延时性英雄。说不定,革命已经发生,但我们还没有听见鼓声。听不见,有时候是我们的耳朵不好。

  怎么说?你在文学刊物任职,可算是处在前沿阵地啊。

  傅小平

  罗伟章

  我现在是一个编辑,但做编辑的时间很短,而且是一家省级文学刊物的编辑,稿费也薄,能得到的稿件多不代表前沿。所以,我无法判断新世纪二十年的小说。当我没有对这一阶段的小说特别是上乘小说大量阅读的时候,就自动取消了言说的资格。但我相信,每个时代总有严肃思考和认真工作的作家,对艺术的判断,永远是考察这一部分人,而不是另一部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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