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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乡|成都:奶奶的衣柜

原乡|成都:奶奶的衣柜
2020年10月21日 13:27 新浪网 作者 澎湃新闻

  2010年,爷爷奶奶从老家四川巴中搬来成都市郫都区的北门住。

  他们住在电梯公寓的十楼,四四方方的空间,划成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以及放着餐桌的阳台。

  打开竹帘门

夏日的白天,爷爷奶奶都不会锁门,铁门就敞着,外层加一道竹帘门。让屋里的听戏声心照不宣地和走廊的风做交易。

  透过竹帘门,爷爷听见我来了,起身关掉了咿咿呀呀唱着戏的便携播放器,“交易中止”。本文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为董璇霖 图,摄于2020年6月

  这个公寓一共十楼,有很多爷爷奶奶这个年纪的老人。其中有一位来自湖南的袁爷爷,一个人住在八楼,靠着只言片语,和爷爷奶奶维持着深刻的友谊。

  在袁爷爷三天两头溜着他的播放器找爷爷玩以后,爷爷就着迷了。爸爸货比三家,在网上买了自己信赖的“牌子货”。每天早上,爷爷奶奶拎着它上公用的十一层平台做早操,白天在家里放戏曲。

拍照这一天,爷爷看的是没字幕的粤剧《白蛇传》。这一天,奶奶的菜单是蒸鸭蛋和苦瓜炒肉。

  看电视、烧饭、散步,我见着奶奶的时候,她的脖子上永远都环着一条珍珠项链。据我观察,奶奶一共有两条珍珠项链:

  一条已经斑驳了,白一块,黄一块。奶奶说是假的,在古镇上摆着冒气泡的珍珠蚌那儿买的。

另一条还生机勃勃,就像刚从蚌口里取出来的。但奶奶说,不出意外也是假的。爷爷奶奶的卧室,床左边是通阳台的玻璃推窗,右边是衣柜。
奶奶的包垂成串,挂在卧室玻璃窗两边的墙上。

  奶奶的包都是黑色的。根据特殊的整理习惯,奶奶在卧室玻璃窗的两边钉上粗粗的大铁钉子挂包。皮的、PU的、帆布的都有,包的材质取决于由谁购买。

  对于这个现象,爸爸曾试着抢过发言权:“肯定是黑色,因为耐脏耐磨啊。” 

奶奶说,去到店里只想着买黑色的包,老年人背的包,就该是黑色的。推开玻璃窗,就是放着餐桌的阳台了。
在卧室外的阳台上,奶奶又在墙上敲下了两根大铁钉,架起了一根铁杆,用来挂衣柜里放不下的大衣和裙子。大衣有专用的塑料套,没有庇护的裙子就被罩在了绿色床单里。从厨房出来,爷爷就趴在阳台窗口,这是他闲来的习惯之一。

  打开衣柜门

  爷爷年轻时是个木匠,老家卧室的大衣柜就是爷爷亲自做的。但老家离郫都区有400多公里,弯弯绕绕的路程把老衣柜留在了老房子里。

  新家的衣柜是爸爸跑去北街的家具店挑的,大小比齐了卧室的空间,和右侧床头柜严丝合缝地贴着。

新衣柜有五扇柜门,左边两扇里放棉絮、床单,中间一扇放爷爷的衣服,右边两扇放奶奶的衣服。纹路单一的衣柜。

  在房间层层叠叠的空隙里,奶奶坐在椅子上,问我怎么买一些破得歪七扭八的牛仔裤和遮不住肚脐的小衣裳;她会让爷爷帮忙用纯黑发膏把花白的头发染得发亮;还会想起去买一件街上奶奶们都穿的黑色紧身裤。

  我好奇地打开衣柜最右边的两扇门,想要窥探另一个女人的神圣世界。我在大敞着的两扇柜门前问奶奶,“你最喜欢哪些衣服?”

  /01 藏青毛呢大衣

藏青毛呢大衣上的水钻单扣细节。

  藏青色,毛领,水钻单扣。

  单扣水钻和毛领设计将视觉重心引导向面部,中长款直筒设计,拉长匀称比例。

  对于选择的理由,奶奶只回答说,这件是自己在集市上买的。

当奶奶发现我进入拍摄状态时,她也会进入她的被摄状态:四十五度向上转向天花板的眼睛。奶奶说,以前的人都这样跟她说,拍照时要眼睛要向上看才好看。

  奶奶在衣柜和床间的空隙扣扣子

  /02 红色毛衣开衫

大红色,灯笼袖口,细水钻贴片。
高饱和高亮度的大面积红色提升气色,灯笼袖口与薄针织材料搭配出轻盈活泛的灵动。奶奶参与评选活动,爷爷就领到了做饭的接力棒。

  换好二号衣服的奶奶正巧碰上开着冰箱找菜的爷爷。头也没回,爷爷就在嘴里对奶奶念着:你光会摆那一个姿势,换到摆嘛。

  老年人就要穿红色,这句类似广告标语的话,是奶奶选择这件衣服的理由。

  “老年人穿红色的衣服比较好看”,奶奶补充道。

  /03 紫色花枝衬衫

紫色花枝衬衣的领部。

  料子轻薄,花而不乱。

  金属纽扣给满铺的花枝间点缀出了亮点,轻盈的面料走起来有海风的形状。。

  这件衣服是爷爷奶奶认知里的“外地人”——北京的。奶奶说,当时衣服没带够,爷爷就在当地店里给奶奶挑出他最满意的这件。在爷爷的一再坚持下,不满意于衣服太花的奶奶最终还是买了这件。

  爷爷奶奶没说过自己对北京有什么情结,但是门口摆了一张大照片——依赖于绿幕抠像技术而在楼下路边摊拍摄的天安门合影,站得笔直的爷爷眼里闪烁着庄严的光。拿到照片的爷爷,当晚在饭桌上神采奕奕地向我谈起这项化腐朽为神奇的技术。

爸爸在第二年送两人踏上了圆梦之旅,但门口的抠图照片还是没被换下来,我猜是真正的天安门前,照不出这么突出主体的照片。摆在门口的大照片,大约2017年冬季,在一家路边摊拍摄。

  /04 黑白条纹T + 黑色坎肩长褂

英文贴花布料,两件叠穿。这两件一直是成套搭配,大热天也不忘外面加褂。

  套装是奶奶自己买的,问起为什么,奶奶就说,当时看着就觉得好看。然后又补充说,她穿着这套去参加我堂姐的婚礼。堂姐是奶奶的二女儿的女儿。

听着奶奶描述起的婚礼规模、婚礼场面,我的思绪就跑到另一个夏天的午后,姑妈和奶奶坐在开着冷气的车后座,用尽可能轻松的口吻说,相比于女儿和外孙,奶奶对儿子和孙子的偏心。这一套衣服被奶奶收藏在绿布之下。
爸爸面对清水房,总喜欢雄心勃勃地揽下设计师的活。在装修奶奶家时,爸爸挑的新衣柜没有镜子,只有光线不好的厕所有镜子。因为照明灯坏了,要照就得受着浴霸暖光灯的炙烤。奶奶说,有时候总想要照一下,就去两元店买回了一个红边小镜子,在采光充足的墙上,敲颗铁钉挂上,离远点,小半身也可以照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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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印花黑色连衣裙

裙子印花的花朵细节。

  大花数码印花,直筒版型。

  黑色做底色,高饱和度五彩花色铺陈,是老人服饰店的常青款式。

  奶奶还没换上这件,就迫不及待要交代,这件是二姑妈一定要买给她的,说裙子好看。

  我追问,奶奶觉得怎么样,她撇撇头,“我觉得嘛,太花了。而且我不喜欢裙子”

换上裙子后,她说,夏天穿裙子的确是最凉快的。奶奶一下拎起三条黑底花裙子,都是二姑妈买的。

   奶奶换好裙子,仰首阔步地走向冰箱前面,然后一个转身去了门厅的鞋柜,抽出一双小白鞋。

“等等,穿裙子要把鞋子换一下才行”,她急急忙忙地,靠着墙摇摇晃晃换好了鞋。

  /06亮片芭比白T

墨镜芭比细节

  大面积荧光亮片,芭比元素,彩条信号配色。

  这件衣服我从没见奶奶穿过。她拿出这件衣服,先有条有理地把来历说了一遍:去三姨婆家玩时,看上了这件三姨婆不穿的衣服,三姨婆就送给奶奶了。三姨婆是奶奶的妹妹,奶奶在自家姐妹里排老大。

  说完,奶奶没有急匆匆地换衣裳,只是举着衣服在身上比划,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我,“这种衣服像是你们年轻人穿的嘞,是不是啊。”

经过我的鼓励,奶奶深吸口气,穿上了这件象征年轻的白T,还从衣柜里拿出一条白裤搭配。

  打开奶奶的塑料袋

奶奶有个塑料袋子。遂着悉悉碎碎的声响打开,里面装的都是收集来的相片。大部分是家人出行的照片,还有孙子孙女的周岁照;也有爸爸都认不出的亲戚结婚照、别家孩子的满月照。
就像我的满月照也留在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的高祖爷身边,塞在泛黄的玻璃照片框里,和五六岁的姑妈、姑爹在一起,立在我从未见过的高祖爷的床边。老人好像都喜欢把远方的想象聚在手里。爷爷、奶奶、三姨婆、我、陈婆婆、危爷爷。姑妈摄于重庆朝阳家属院,2005年

  相片最右边是幺妈的爸爸妈妈。幺妈是重庆人,那时假期我们时常往重庆跑。相片中的我,五岁,扎着最喜欢的假发辫子,穿着最喜欢的粉色米妮背心。

相片中的奶奶,六十一岁,背着红色挎包。奶奶说红包是妈妈给的。那时她刚从农村到城里来,没背过包,所以什么包都背。但现在觉得花包、红包都不喜欢了,都不该老人背。爷爷奶奶在六十多岁拍的婚纱照。摄于小区门口的“阳光摄影”,2007年

  八岁搬家前,我每年生日都会去小区门口的阳光摄影影楼拍生日照。2007年,我拍完七岁生日照回家,等了好久都没有看见爷爷奶奶。后来才知道,那天他们也去拍婚纱照了。

  小时候羡慕婚纱的我,总拿着这些照片反反复复地看,但奶奶却坚称,这次婚纱照拍摄为诈骗。

  她说,那天下午送我到影楼,店员热情地走上来讲起免费的婚纱摄影活动,爷爷一听,在心里一拍大腿,马上就要撺掇奶奶一起去拍。结果拍完,影楼说,换衣服每套收二十元,他们拍了两套衣服,最后交了四十元。

奶奶每次提起婚纱照,都会愤愤地说不喜欢。连带着马上牵出爷爷的其他冤枉当。说完又小心地把照片放回袋子里。奶奶、二婆婆。姑妈摄于巴中顶山铁路垭,2009年

  2009年,幺婆婆去世了。奶奶从城里回去吊唁。小时候就离开老家的我,对这些长辈没有什么记忆,想不起什么故事。

照片里奶奶身上的这件刺绣上衣,现在还在穿。前些日子,我看着她一边数落着爷爷,一边把这件衣服从洗衣机里抽出来:“这个衣服料子特别,洗衣机洗不得。”奶奶、堂弟、爷爷。姑妈摄于重庆朝阳家属院,2011年
奶奶戴着我的帽子。我用奶奶手机摄于回老家途中,2020年5月2日

  今年劳动节,爸爸开车载我们一家跨过400公里的高速,回老家上坟。

  中途,车停在休息区,我想起冬天总是戴着一顶藏青色报童帽的爷爷,就悄悄把我新买的棕色贝雷帽扣在了前排的爷爷头上。爷爷笑了一声,就马上摘下帽子递回给我,一边还顺了一把自己圆溜的寸头。我又转身给还没解开安全带的奶奶光明正大地戴上帽子。

  奶奶戴上我的帽子,就变成了穿了鞋的小猫:摸摸帽檐,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嘴里嘟囔着,“这像啥子哦,这是你们年轻人戴的喃”。

我顺手拿起奶奶的手机,拍下了这个手机里的第一张照片。 

  作为教学和实践平台,Plan J 旨在鼓励和帮助大学生在真实的媒介生态中学习新闻传播。

  (作者董璇霖系上海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广播电视系2017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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