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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萨弹贝多芬奏鸣曲:与其在悲苦中呻怨,不如歌颂生之伟大

陈萨弹贝多芬奏鸣曲:与其在悲苦中呻怨,不如歌颂生之伟大
2020年11月26日 09:12 新浪网 作者 澎湃新闻

  “在力量中渗透柔情,在章法里见变化。”在陈萨的“奏鸣贝多芬”钢琴独奏音乐会上,乐评人听出了高度个性化的演绎。

  11月20日,钢琴家陈萨回到阔别已久的上海音乐厅,献演了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第25号、第21号、第20号、第32号,用四首不同时期的奏鸣曲,浓缩了贝多芬的一生。

  长发披肩,蓝裙加身,音乐会上的她像个洋娃娃,手下却有着四两拨千斤的力量。

原本,陈萨构想过另一套更悲戚、更迷茫的曲目,后来一想,与其在悲苦中呻怨,不如歌颂生之伟大,“此刻,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贝多芬的音乐。”图片来源:上海音乐厅

  “像贝多芬那样活着,真诚而又热烈”

  这不寻常的一年,陈萨感觉,生活被粗暴地分割为疫情前、疫情后。

  有一段时间,因为接收了太多负面新闻,她情绪低落,对世界的走向也不乐观。而在练习贝多芬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那些负能量得到消散和溶解,她被给予了力量。

  未知和茫然的阶段,人往往需要一些力量和信念来支撑,陈萨干脆转换跑道,选了四首贝多芬奏鸣曲,希望和大家共享,点燃对明天的勇气。

  音乐会上下半场各有两首奏鸣曲,她在调性上埋了一些小心思:都是从G调到C调,从属到主,给人一种回归感。

  两首G调,分别是第25号(别名“布谷鸟”)、第20号(第2首):前者有些地方旋律感强,很像艺术歌曲,有些地方又能感觉到贝多芬铁汉柔情,可爱和幽默的一面;后者被认为是贝多芬奏鸣曲里最容易的一首,音符简单,又有古典和精致的小趣味。

  两首C调,分别是第21号(别名“黎明”)、第32号:前者充满了勃勃的生机、美好的愿景,还有充满土地味道、人间狂欢似的热舞;后者写于贝多芬丧失听力的晚年,也可说是他生前的遗嘱,两个乐章像是走了黑白两道,第一乐章的他有一种不屈的奋争,到了第二乐章,他又完全放下了,有“圣咏”的感觉。

  “钢琴文献中,很少有什么作品比贝多芬热门的钢琴奏鸣曲更容易引发审美疲劳,或陷入套路化演绎了。作品本身固然有极大的空间留给演绎者,但它们实在被弹得太多。可一旦为了突破套路而臆造境界,最终至多也仅是形成另一种套路。”

  在上海音乐厅听了现场后,乐评人张可驹认为, 陈萨弹出了高度个性化的演奏,同时,在“个性”表达常常失去尺度的当下,她对贝多芬奏鸣曲演绎的开拓,显出了方向上的得当,“几首奏鸣曲的表现既有共通之处,又仿佛让人看到不同的钢琴家。”

  尤其是第32号,陈萨用她信服的速度,放慢了演奏节奏,控制力却非凡。时间在她的之间,仿佛被无限延伸、折叠、静止、凝固,或归于零。

  乐评人猫总这样点评末乐章,“陈萨的演奏将其铺垫成了一条足够长的路,长得令人折磨。音乐在她的指下,一点一点走向了星辰大海,贝多芬要向哪里去?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微笑表情,即使你不高兴扬起嘴角也会开心的一个动作,宇宙通用。他超越了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的马勒。陈萨最后的触键如同机场跑道指示灯,一盏一盏亮起,我们终于平安落地。”

  8月底复演以来,陈萨带着这套曲目走过了北京、南京、长沙、淄博、苏州、上海,12月初还要前往深圳音乐厅。

  9月,受武汉爱乐乐团之邀,陈萨还去了浴火重生后的武汉,两天时间里,分别演了贝多芬《第四钢琴协奏曲》、《第五钢琴协奏曲》。第一天演完“贝四”,她四次谢幕,回应武汉热情观众。明年1月,她将再次转战上海,和上海交响乐团合作“贝五”。

  “‘贝四’非常个人、非常私密,是往里走的。‘贝五’是往外走的,很热情,有一种王者风范。”即便已经成家成名,陈萨对贝多芬的感悟,仍然时时在变化,“对一位作曲家的理解,一定是一个无限接近的过程,你要和他的经历共鸣、共情,你要不断进入他的灵魂和世界。”

“此刻,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贝多芬的音乐。”陈萨勉励未来的自己,“像贝多芬那样活着,真诚而又热烈。”

  “演绎肖邦,需要易碎、娇嫩的气质”

  演出之余,陈萨也开始在少量但重要的国际钢琴赛事中出任评委。

  2021年,陈萨将回到梦开始的地方——波兰华沙,出任第18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评委,与阿格里奇、邓泰山等17位大家共坐评委席。她是这一届肖赛最年轻的评委,也是唯一受邀的中国籍评委。

  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每五年一届。自1927年创办,一批又一批中外钢琴家,经由肖赛步入大众视野。2000年,初出茅庐的陈萨在第14届肖赛斩获第4名以及波兰舞曲的最佳演奏奖,世界音乐之路从此在脚下展开。

  当时的陈萨正在伦敦乔凯音乐学院,跟随乔安·哈维尔教授学习,老师觉得她弹肖邦有内容,鼓励她去比赛,“他说,你这个年龄为什么不去试试呢?我就去试了。”

  陈萨还记得,到达华沙已经是秋天了,黄叶满地,雾气蒙蒙,很像电影,莫名有一些忧郁、怀旧的故事感。

  那一年的参赛选手差不多有一百多个,大家排好了日程去挑钢琴、试钢琴,“华沙爱乐大厅混响很长,一瞬间无法察觉更多细节,你会觉得,每一个人都弹得像大师。”年轻的陈萨暗暗感叹,“这是一个超级盛宴啊!”

  比赛分四轮,曲目都来自肖邦,前三轮都是不同时长的独奏曲,最后一轮是协奏曲。

  陈萨对两个瞬间记忆犹新。第一个瞬间在第一轮,她用了肖邦《夜曲》开场,“曲子情感浓烈,你刚上台,情感蓄势待发,一下子就进去了。”末尾,陈萨弹了《船歌》,最后两个音结束时,非常完满,“第一轮我弹得最舒服,从头到尾一气呵成。”

  第二个瞬间来自第三轮,陈萨弹了肖邦《第三钢琴奏鸣曲》,前三个乐章都非常投入,思绪集中,“第三乐章某一瞬间,我好像进入另一个时空,突然又掉出来,那几秒我潜意识觉得,今天表现还不错。结果第四乐章,发挥就没那么理想、那么稳健,有一点小遗憾。”

  谢幕时,陈萨润了一下嗓,被呛着了,想咳嗽,当时她已经站起来了,对着观众咳不礼貌,便转过身去。结果,一些日本媒体绘声绘色,形容她参赛时身体不佳,第三轮出现了虚弱的状态,“也是蛮有趣的回忆吧!”陈萨笑。

  其实不止是乔安·哈维尔,陈萨在德国汉诺威音乐学院求学时的老师、以色列钢琴教育家阿里·瓦迪也认为:中国人天生适合演奏肖邦,他们的气质与肖邦生来亲近。

  陈萨认同,“这种诗意化需要易碎、娇嫩的一种气质,不是很有力度的感觉。”这些年,她听过很多人诠释肖邦作品,风格不一,什么样的诠释最能打动自己?她用了简单的“高级美”来形容,好比胶多不黏,话多不甜。

  16岁,陈萨就出现在了英国利兹钢琴比赛的决赛舞台上。比赛带来的压力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当时的她只能拼命调整自己,专注在音乐上。鼓励年轻人去参赛吗?陈萨认为,保持开放的心态很重要。

  “你当然会得到很多磨练和人生体验,包括在超高压下演绎作品,如何尽可能保持稳定的状态、最佳的发挥。但对于结果,心态要开放,不要把它当成世界末日,也不要把它当成中彩票。”

  “比赛万众瞩目,加上线上直播,你被发现的机会还是有。但你如果想靠比赛获奖,来拿经纪公司的合约,或者打开一些市场的路,不一定。经纪公司如今选择艺术家考虑得太多了,是不是纯粹从艺术角度出发?不见得。”

“大家对视觉感的需求大了很多。”陈萨发现,在YouTube等社交媒体,观众喜欢“看演奏”多于“听演奏”,无形中带起了一大批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丰富的“表演型”演奏家,一定程度上也会影响经济公司的选择。

  “以前想想也就过了,现在我会去行动”

  陈萨今年原计划去肖邦音乐节录制肖邦《夜曲》,因为疫情延期了,明年在德国的巡演也悬而未决。工作被撕裂,好在,她的生活主体——练琴,没有太受影响,累了,她就找人少树多的地方散散步。

  脚程最绵密的时候,陈萨一年有一百多场音乐会,“我其实并不是很享受。”

  她坦言,虽然演出都不一样,但模式基本是固定的,从一个国家飞到另一个国家,从一座城迁到另一座城,“你今天去了什么地方,明天去了什么地方,没有任何区别。你也没有更多空间,哪怕去发一会呆,放空一下自己。”

  2015年,陈萨成立个人工作室,工作室就像新旅途的新起点,变相地唤起了她的创造力。

  每一年,陈萨都会推出崭新的独奏会曲目,策划一轮带有她个人审美的“主题性”音乐会:2015年是全套肖邦《玛祖卡舞曲》,2016-2017乐季是德彪西《24首钢琴前奏曲》,2018-2019乐季是德彪西《12首钢琴练习曲》,2019年是全套肖邦《夜曲》,2020年是《奏鸣贝多芬》……其中很多是“全集”专场。

  这样的节奏是她喜欢的。而每一次“主题性”巡演,都意味着她可以集中精力学一些新作,将吸收的内容尽情浓缩和净化。

  有业内人士评价,这些巡演展现出一种小径分叉的花园般的玲珑雅趣,抑或是急风骤雨过后的宁静致远,“身处大时代,人们似乎更渴望大声音,推崇史诗大作、震撼音效,惊艳技巧,陈萨反而衷于自立门户,在珠玉小品的组合中探索另一番乾坤。”

  与此同时,她决定让自己更有生活气,是一个女人,而不只是一个钢琴家。

  “比如我突发奇想,想买束花,可能以前想想也就过了,现在我会去行动,哪怕我只在一个地方待两三天。”找准了最舒服的生活节奏,她才可以获得她想要的呼吸感。

  更年轻的时候,陈萨也有过焦躁的时刻,就像空中的柳絮,老在一种漂浮的状态里。现在的陈萨,显然更从容了,相较以前,她也更喜欢现在的状态。

  她几乎不发朋友圈,即使发了,也总觉得在占用别人的时间。很多人把朋友圈当成宣传阵地,不利用,她也不觉得可惜,“一眼扫过去,你也不会一个一个仔细看他们在做什么,很多东西错过了,也没什么好遗憾。”

  偶尔,她会在微博发一些手机随拍,往往是一个事物的局部、一种情绪或一种氛围。那是她多年前养成的习惯,也是她在音乐之外感知世界的另一种方式。而她最常点赞的内容,是摄影师们抓拍的好玩猫咪。

  陈萨也是养猫一族,有一只“米米”。她完全没想过会养猫,有一次出来吃饭,她在餐厅外看到一个微小的跳动的黑影,担心它被撞抱上车,就这样带了回来,又是喂奶又是喂肉。捡来时,小猫不到两个月,不知不觉已经养了十年。

  陈萨经常外出,每一次回来,小猫都有情绪,要抱怨老半天,“她会一直叫,声调幽怨,就像人刚刚起床,声音有一点哑。”

  偶尔,陈萨也在微博贴演出现场照片,粉丝们惊艳于她手臂的肌肉线条,总以为她偷偷撸铁了。

  “这个梗好像大家都在说,我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为情。”陈萨笑说,她没有健身习惯,手臂肌肉的形成,应该是从小练琴练出来的。

  她爱美食,也是易胖体质,但并不喜欢太辛苦的运动。好在,弹琴对体力要求高,会消耗一部分热量,“有时候练完琴,你根本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就想吃点好吃的,喝杯美酒,啊,感觉生活也没那么苛刻了,还是要给自己一点奖赏、一些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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