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形容这场音乐会像开一间餐厅。他努力做到口味调和,兼顾上海音乐厅形形色色的观众。票都卖光了,来的人有Live House的常客,古典音乐爱好者,带小孩接受音乐熏陶的家庭。到处活跃、好奇心浓重的上海阿姨爷叔不会缺席。
他想过干脆不给音乐会取名字,“无题”更合心意。“巴洛克之前的音乐都没有名字。音乐和文字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没必要硬是用语言来解释音乐。”
或者叫“四维之声”。“四维”指的是狭义相对论中由一个时间维和三个空间维组成的闵可夫斯基空间,还是由四个空间维构成的标准欧几里德空间,张梦没有讲很清楚,宣传册上说明的是前者。他其实自己也没吃透。“这些科学概念和文字给我提供创作上的刺激。真的完全吃透,大概就写不出音乐了。”
视觉影像和音乐的对冲,器乐和人声背后不同文化符号的撞击,不过是深奥的科学理论在作曲家内心的映射。关键是,要怎么表达出这些斑斓的投影?
音乐会的副标题叫“多元融合”。这是个缺乏边界和规则的概念,什么都可以拿来放进去,什么都能自洽。观众来,不抱什么期许,不用做功课,只需要接受。它对观众有要求。你知道的越多,想象力越丰富,情感越深厚,就越能体会到擦枪走火的快感,在不管几维的坐标轴上快速移动的眩晕。
多元融合不拘一格。原声和电声乐器都登场。合成器粗粝的质地一度与摇滚编制掀起声浪。大鼓标出人声唱段醒目的标点符号。大提琴好听的乐段不期然而至,抚慰迷失的观众。
央吉玛是最后一位歌者。她手掌朝上,身体上下律动,如同雷雨之前草木摇动的花园。她的声音顷刻扩散,温柔坚定,把未来拉拢回当下并给予祝福。
两年前张梦接受上海音乐厅“乐无穷”系列跨界音乐作品委约时,把这些想法凑成文字投稿。投稿录用,项目启动。音乐厅是尊重音乐家的好甲方,“不给我命题,对委约作品的内容完全不加干涉”。它给张梦一个作曲家梦寐以求的机会。“没有这个舞台的话我很可能不会去写这个作品。如果投入大量时间精力却无法表现,作品不是活的,会很沮丧。”
创作自由,但人不可能飞上天,脚跟还被拽在地上。没有助理和团队,票务、接待、人员食宿张梦全部自己来,“虽然没有复杂到造飞机的程度”,也累得很。排练反而没有那么困难。“小草、央吉玛、帕尔哈提·哈里克、昂给日嘎都是信得过的”,歌本交给他们,让他们用自己的母语演唱。除了小草的古歌,其余三人“都不是歌的唱法”。歌者的语言、声音,乃至外貌、打扮都是语码的一部分。他们就是时空坐标上的锚,河流中浮现的神祇。
最即兴的部分大概就是他自己砸钢琴。“砸钢琴也需要技巧,需要用我的思维方式来表达。”
张梦曾经做过一次实验。在一个大房间里,他让四十个人闭眼躺在地上。不准睁眼,他给他们放音乐,观察他们的身体反应。每个人的表情、肢体、情绪都不一样。
既然知道音乐能在一个人的心里投下一片云,另一个人心里一匹怪兽,张梦就能接受观众的不同观感。散场以后,两位中年女观众交流感想:“旋律刚刚形成就散了,支离破碎,跟不上”,另一位赞同。观众互相教育:“刚刚有一段很吵的叫噪音,里面还有摇滚”。他们用自己的知识储备解释听到的东西。更复杂的内心感受则无法分享。张梦一方面坦然接受各种声音,一方面也有艺术家可爱的傲娇,指出门槛:“让年长的观众也都能听懂,就没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