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纳信

浙江队的小伙子们一直在战斗。本文图片新华社图

　　顾拜旦说，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凯旋，而是战斗。

　　吴前站在场上歪了歪头，死死盯着篮筐，除了眼神闪过的一丝落寞，面无表情。就在之前，他两分钟内投进3个三分，险些将比分追上，但老辣的辽宁还是守住了胜利。

　　4月24日这一晚，浙江队没能凯旋，他们拼掉了最后一颗子弹，战至终章。

　　输5分，比上赛季被辽宁淘汰时还多1分，但浙江男篮一年一个跨步——常规赛联盟第三、季后赛首进四强、吴前获本赛季MVP，每一个都足以载入浙江队史册。

　　“我们一直在进步，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会争取能够得到的荣耀，请相信我们，谢谢。”赛后吴前很诚恳而谦逊。

　　“再给我们一点时间。”这是许多年轻球队的请求，但这个时间是多久没人知道，而刘维伟给出了浙江男篮的答案——四年。

　　伺候大牌、高薪挖人？全都行不通

　　2017年7月，浙江稠州宣布新帅，刚刚率浙江青年队拿到全运会季军的刘维伟走马上任。彼时，这条消息在篮球圈并没掀起太多波澜。

　　毕竟换帅早已是浙江队的传统，8年6度换帅，战绩迟迟不见起色——除了2010-2011赛季的常规赛第5，其余赛季几乎没有存在感。

　　此前两个赛季，浙江男篮只为CBA历史留下了两个纪录。

　　对阵广东队的比赛，因对裁判判罚不满，浙江队频频“主动申请”犯规，邱彪、江凯、吴前、鞠鹏、张翌星5人被罚下场，送给广东65次罚篮创造了当时CBA纪录。

　　赛后，浙江队主帅张勇军颇为赌气，“大家觉得反正最后比赛也没有希望赢了，干脆就犯规得了，你没犯规他也吹你犯规，所以干脆还不如自己犯规。”

　　同样是对阵广东男篮，浙江外援麦克鲁姆刷出单场82分，全场麦克鲁姆2分球35投21中，3分球14投5中，罚球27投25中。

　　按彼时浙江球迷的话来说，“反正比赛也赢不了，也失去了季后赛资格，由着外援玩儿呗。”

　　而巧合的是，麦克鲁姆打破的单场得分纪录，也是浙江外援昆西·杜比2013年主场对阵山西时创造的75分。

　　刘维伟（左）和他年轻的球队在本赛季表现不俗。

　　两个纪录足以侧面勾勒出曾经的浙江队：从1995年成立以来，前6年时间浙江队常规赛胜率从未超过50%，最好战绩也仅是2010-11赛季第五名的昙花一现。那些年浙江队的思路很简单——找最能打的外援，然后看外援吃饭。

　　浙江拿到联赛第五的第二年，NBA陷入停摆，于是CBA开始了疯狂了“外援淘”，浙江队也加重注码，从NBA淘来正值巅峰的JR·史密斯。面对外界的疑虑，俱乐部还曾在公告中强调J.R.史密斯将打满一个完整的CBA赛季。

　　但最终换来的是JR的诈伤、打架、擅自离队……他把能想到破坏俱乐部的事情做了一个遍，战绩自然可想而知。彼时的俱乐部总经理赵兵忿忿不平，“他就是不服从球队的安排！”

　　外援没少“坑”浙江男篮，但球队也无可奈何，毕竟当时国内球员的引进比外援更困难。

　　现任浙江队总经理方俊就曾透露，2015年球队曾有意高薪求购3位国内一线球员，却屡屡碰壁。

　　“最早瞄准的目标是易建联，为他开出了5年1.2亿元人民币的高薪合同。结果，易建联的回复是：如果我离开广东，那就是退役了。”

　　方俊和投资人接下来找了辽宁男篮的韩德君，对方的答复是：“我们这帮兄弟是从小打到大的，我想和他们一起拿总冠军。”

　　而当目标瞄准国家队主力周鹏，电话打给广东宏远的投资人陈海涛，对方半开玩笑地回复说：“您想要买周鹏呀？不如把广东宏远都买走吧！”

　　两条“高速路”走不通，球队最终决定，重视青训，自己培养球员，于是2017年提拔了当时扎根青训、只有34岁的刘维伟担任主帅。

　　青训为根、不惯外援，浙江上路了

　　本赛季四强球队的主教练，刘维伟出身最低——他征战CBA7个赛季，场均得分最高的一个赛季也只有7分，作为后卫助攻数最高的一个赛季也只有2.8次，场均失误却达到1.4个。

　　因此，吴前还曾调侃，“当球员的时候没进过全明星，当教练倒进全明星了。”

　　由于伤病原因，2010年只打了4场比赛的刘维伟急流勇退，选择了教练的道路，“特别喜欢教练工作，哪怕是通宵看录像做研究都一点不觉得累，很享受。”

　　恩师、前球队总顾问蒋兴权也如此评价：“刘维伟天生就适合当教练。”

　　俱乐部找到他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犹豫，“我太年轻了吧？太年轻了吧？”

　　彼时只有34岁的刘维伟，是CBA最年轻的主帅，而此前他的执教履历上只有：1年CBA助教，4年青年队教练，半年国青助教。

　　俱乐部看中的正是他对于年轻球员的培养——那几年，浙江青年军几乎是包揽了同年龄段的所有冠军：2015年全国U17篮校杯第一名、2016年全国U17第一名、第一届青运会亚军……

　　而这批运动员，几乎都是他亲自找回来的，“当时不仅仅是执教，还要牵扯一个选材的问题。我自己跑到东北，跑到江苏等地方，去把这些年轻球员招进来。”

　　于是，程帅澎、王奕博、刘泽一等一批99年出生的球员集结到了一起，从2014年开始就跟在刘维伟身后成长。

　　而刘维伟选人只有一个特点，“不单单只看身体条件，还要了解他们的性格，了解一下他们是否愿意吃苦，对篮球有多热爱。这些孩子都能吃苦，训练比赛都很拼，这是我看中的。”

　　少年时被冠以拼命三郎的刘维伟，也将这个特点传给了徒弟们。如今，浙江男篮抢断联盟第4，盖帽联盟第3，利用失误得分联盟第2，进攻篮板联盟第1……

　　靠着强大的体能，浙江队是联盟中唯一能跟广东辽宁跑着打的球队。

　　“因为现在的比赛强度，还不及我们平时训练的。”吴前曾这样形容球队的训练，“那种强度的训练，是练完了集体瘫倒在地不想吃饭的程度。”

　　浙江媒体透露，疫情前的每次训练，浙江队赶往球场的大巴上只有寥寥几人，年轻球员早就一窝蜂先从驻扎的酒店去球馆训练了。

　　刘维伟自己也承认：“这批孩子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没有节假日，那么小的孩子，说起家里都会哭。可就是要用老一辈的这些传统来练，出成绩靠的不仅仅是天赋，还有努力。”

　　刘维伟接任球队的第一个赛季，球队就有机会冲进季后赛。常规赛倒数第5场比赛，浙江队输给深圳，赛后记者发布会上方俊宣布，开除外援贾内尔·斯托克斯。哪怕当时球队排名第9，正是冲击季后赛的关键时刻。

　　这一切只因斯托克斯多次无故缺席比赛，甚至在前一场对阵辽宁的比赛中突然消失，事后被网友扒出是独自一人前往本溪的洗浴中心蒸桑拿。

　　刘维伟当时打断方俊发言，气愤地吼道：“球队没他更好！防守会更好！今天防守让对方只得了97分，有他在可能让对手得100多分！没他更好！”

　　那时候，怒斥外援容易，但真下定决心却难。举个例子，彼时布拉切肥硕的肚子被国内媒体调侃“怀了孩子”，但新疆也不轻易裁员，因为外援几乎主导着联赛。

　　那个赛季，浙江队最后5场比赛1胜4负，被广州在最后时刻排名反超，无缘季后赛。可球队就此走上正轨。

　　刘维伟执教的四年：第一年20胜18负，无缘季后赛；第二年23胜23负，打进附加赛；第三年30胜16负，打进八强；第四年41胜11负，进军四强创造历史。

　　首进前四，硬拼辽粤，开始收获了

　　在赢下青岛之后，浙江队队史首次打进季后赛四强。

　　刘维伟在更衣室发话：“我要恭喜大家，浙江的历史上，我们这个队，第一次进入到前四。”

　　“大家还有很多的目标，你们没有经历过这些东西，你们还很年轻，但这个东西你们一定要去战胜它，从这个成长中你们必须要踏过去，你踏过去了，你就成功了。那个经验，就是成绩！”

　　本赛季开始之初，各队外援还未到齐，浙江男篮成为彼时联盟最好的球队，他们用一波十连胜打响了“青春风暴”的名号。

　　第一场对阵广东队的比赛，刘维伟打了杜锋一个措手不及，最终138-113豪取胜利，那场比赛吴前19投10中砍下39分14助攻。

　　赛后，杜锋教练作为对手的一番话，已经足以说明问题：“我让我们队所有球员向他学习，去踏踏实实地打好每一场比赛，去练好每一堂课，去尊重每一个回合的球权。”

　　而常规赛末段，已经稳居常规赛第三的浙江队，面对广东依然选择“死磕”。那场比赛吴前在第三节意外受伤打破了部署，但朱旭航站出来全场砍下31分。

　　本赛季，浙江队本土球员只有两人得分在10分以上，分别是吴前和朱旭航，但场均8分以上的却达到了6人。

　　浙江队的每个年轻人，几乎都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

　　“在同一年龄段的球员中，他们是顶尖的。在CBA面对同批球员时，信心就来了。”刘维伟口中说的这批球员，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王奕博、程帅澎等人。

　　赛季征程结束后，吴前在社交媒体上写道——

　　“沿着时间往前回溯，过程也许比结果更有意义！让我们变得更强的，不是进入四强的历史突破，不是常规赛第三的战绩，也不是MVP的奖杯，是我们在一起看过的录像！是我们在一起奔跑的汗水！是我们在一起的彼此鼓励和信任！这个过程充满了磨难和挫折，但我们每个人都享受其中！”

　　如果将时间再往前推，那个裁掉斯托克斯的夜晚，刘维伟满含愤怒却无比自信地说：“他们非常拼，非常努力。他们有态度，他们有拼劲儿，他们有队伍需要的作风……这场球虽然输了，只要保持这种态度这种作风，我们的未来一定会很好。”

　　如今，他们和球队终于兑现了4年前那个晚上刘维伟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