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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写】商业诉讼律师的职业宿命:这个Case我要赢

【特写】商业诉讼律师的职业宿命:这个Case我要赢
2020年05月28日 17:10 新浪网 作者 界面新闻

  记者 | 刘璐

  编辑 | 赵柏源

  十数平米的法庭里,俞强面色严肃,一身黑色正装,话不算多,通常在一两句间结束。在法官向他讯问对被告陈述的意见时,他(原告代理人)表达了明确异议,列出理由三条,没有一字冗余。

  俞强声音不算很大,在张江的一座破产法庭小楼里,除了翻找证据的纸张声、陈述声,再无其他。

  这与他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并不相符。生活中的俞强爱笑,交谈时语速极快,但不会给人带来强烈的攻击性。

  朋友曾经旁听过他的一场开庭,结束后对他说,“庭上的你和平时说话不太一样,法庭上好像是另一个你,尤其是在相互对抗的时候。”

  “感觉好像你天生就擅长这个。”

  他自己却没有这么笃定。本科就读临床医学专业时的未来职业规划是想做一名医生,大三辅修法律,直到考研进了北大法学院,他仍没有想过要当律师。“我只是想先读法律,这个东西我感兴趣”。他说,“那会儿总是一片迷茫。”

  俞强目前是一家上海知名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律师,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学院,从事法律服务行业十多年,近八年专注商业诉讼、不良资产处置,已处置不良资产超过20亿。其组建的律师团队代理证券虚假陈述责任纠纷接近百余起,涉案金额上亿元。

  他酷爱挑战,痴迷于“忽然抵达巅峰”的感觉。考研时志愿里只填了北大,将一大本法律教材倒背如流,连考了两年,最后出来查分,民法和刑法合卷139分,全国第四。

  抵达巅峰的另一种诠释是在法庭上用某个关键事实扭转局面。

  有一次俞强为被告出庭抗辩,法庭依循有利于原告的方向审理,俞强在抗辩时指出了一个关键性事实问题。整场庭审的风向随即扭转。

  “这一个事实就导致对方的整个诉讼请求不成立。”之后的半场庭审,法官一直就这一事实向原告询问,俞强坐在被告代理席上,心里偷乐。

  这种一击绝杀,逆风翻盘的快感充斥着俞强的整个诉讼生涯。遇到资历更深、“优越感很强”的律师,更能激起他的胜负欲,想尽办法要将对方驳得败下阵来。

  结束后他回到办公室,总会回味之前哪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哪句话还差点儿,哪一处又将对方“怼得挺有意思”,坐那儿琢磨得兴起。

  从事诉讼律师已近八年,他的办公桌上早已堆满了判例文书,法庭上留下他无数次身边的言辞。最忙碌的一天,他从早上9点开庭打到12点,一个小时后再开庭,直到下午5点才结束,结束后亢奋得睡不着觉。

  天生擅长做辩护律师,也许要归功于他与生俱来的胜负欲

  俞强第一次冒出考北大的念头,是辅修法律的一位教授说学校以前有个英语系的女生就考去了北大。他心想,一个小姑娘都考到北大去了,那我也可以。

  那之后的很长时间,俞强时不时地从教授口中得知,谁谁谁又考上了哪所名校。他越来越动心。直到某天夜里,他的一个哥们跑来找他,兴奋不已地宣告自己考上了浙大。两个人聊了整整一宿。朋友鼓动他,“其实你有一股劲,但你要使出来。”

  “我想的是,如果我继续这样下去,别人把我甩了几条街,我连望其项背都做不到。”随后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北大,否则这辈子连哥儿们都做不下去。

  现在回忆起这段经历,俞强的语气中仍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其实就只要多奋斗一下,你就跨进了中国最好的法学院,你为什么不为此一搏呢?我喜欢人生一下子达到高峰的这种状态,我很喜欢这种。”

  达到高峰后,俞强发现身边有太多优秀的人。其中一个室友是考研时的全国状元,每门课考前看书都只用一两天。

  有一次俞强从图书馆复习回来,室友询问他哪些章节是重点,看了一天书,第二天就去考试。“那会儿我已经看了一个星期了,结果分数出来,他只比我低了五分”。

  拥有强烈胜负欲的人会去捕捉旁人身上的优点,疯狂吸收后化为己用。

  俞强不断地观察,在室友身上汲取经验,学习长处,这个人效率很高,知道如何在庞杂的内容体系里取舍,抓重点。

  执业之后,他也开始有意识地分类材料,只钻研重点,其余先搁置一旁。“高效的工作方式”是俞强在采访过程中提到频率最高的词汇。

  读研时俞强就热衷论辩,几个同学讨论议题,他听完一圈摇头说你们都不对,观点太陈旧,随即长篇铺陈自己的看法。

  他似乎总是憋着一股劲,不断向不确定发起挑战。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做到了,这能给他带来极大的成就感。

  打官司就是上战场,开庭就是开战

  从法官步入法庭,宣布开庭的那一刻,变数就盘踞在原被告双方的每一次陈辞中。合同里任何字眼的变动,可能演变成某个关键含义的限缩或扩大;一个举证失当,引发的可能是庭审局面的急转直下。

  这是俞强再熟悉不过的场面,包括法庭上的试探,迂回,突发的转折,或是对抗。

  他代理的一起商业诉讼案件,企业将业务外包给代理商,由代理商发展客户。之后企业因故终止了这项业务,代理商随即以客户的名义将这家企业告上法庭。

  俞强作为被告律师出庭,此前所有的证据都显示有利于原告。直到开庭前一刻,俞强突然被一个想法击中。他没有犹豫,简短有力地陈述:代理商起诉该企业应建立法律关系,而原告作为被告的代理商,其本身没有与企业发生任何债权债务关系,代理商无权起诉企业。

  对方律师尚在不明不白间,整场审判的思路已经折入另一个方向。法官判定,被告律师申诉有理,除非发生债权转让,否则代理商无法以目前证据起诉。一个被认定为败局的案子走向了和解。

  每次开庭结束,俞强都会反思总结。所有细节都在脑子里回忆一遍,思考怎样回答会更好。一场庭诉可能不到一个小时,而俞强常常坐在办公室里,一动不动地回想两三个小时。

  在法庭现场,他谙熟于以自己的方式控制节奏。无论多严密的准备工作都会有疏漏,如果法官一直向他抛问,连续五六个问题,多少也会发慌。

  这时候就需要改变方案,抓住机会将问题的点引到对方身上去,让法官转向去问对方,给自己留出喘息空间。

  他还会在法官向他提问时,以没有听清为由要求法官复述一遍,众人莫名。庭审结束后,助理也跑来问他是不是真的没听清,“我让他再说一遍,是要给自己争取三秒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调整节奏。法官复述,我其实根本没在听。”

  一次在南通法院,由俞强代理起诉一家律师事务所。委托人本身法学出身,一开庭就滔滔不绝地引用法条,试图从法理上占据高地。对方抓住了机会,称原告作为懂法律的人士,也负有相应责任。

  俞强看情势不对,他当即搁下卷宗,扭头想了想,随后对法官陈述了这样一段话:

  “如果把我的当事人这种法律水准作为专业水平的话,那是个笑话。只要稍微懂法律的人都知道,他引用的每一个法条都是不恰当的,他的水平仅限于个法律爱好者。如果对方认为这是个专业的人,那你的专业水准也仅限于此。”

  一番话落地,法官笑了,被告方的三个律师悉数愣住,半天没有接话。

  结束庭审当晚,他们驱车回到启东吃饭。委托人高兴坏了,手舞足蹈地和俞强说,“我以为那些话说出来,我就已经死了。你那段陈述‘怼’得可真牛!”

  “你看到法官笑了吗?“俞强问他,“法官一笑,我就知道我赢了”。

  法庭上完美狙击的高光时刻,背后是看不见的足够努力

  俞强喜欢聊天,同事形容他“热热闹闹的,也没有一点架子”。

  可一旦开启工作模式,整个状态就变了:半个身子那么高的卷宗案情,他可以不声不响地看很久。

  开庭的前几天,他会把卷宗放在案头,没事就翻看,看得滚瓜烂熟,重心只有案情。

  他从不认为自己的很多特质是天生的,案情的关键点就像“鸡蛋上的一个缝隙”,找到这个缝隙不能指望某种突如而至的灵感。“这个缝隙可能本来就在,但是要找到它,看清楚能不能下嘴,能不能彻底摧毁对方的一个诉讼请求,绝对是要经过大量慎重的分析的。”

  为此,他花了两三年时间,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知识储备,里面是类目繁多的法学书籍、学者观点、过往判例,在电脑里存了几个T,几乎搭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型法律图书馆。

  一旦接手某个领域案件,他就会和助理从书库和网上整理出全部相关材料,分析案情切入口,胜诉的几率,从而给出一套诉讼方案。

  他一卷卷地阅览判例,过往的,新出的,看别人做的案子,法官为什么这么判,和之前的区别在哪,中间的逻辑变换在什么地方。从业多年,俞强很清楚不断吸收新知识的重要性。

  “这种知识的来源无非两种,一种是亲自体会,但这种积累总是有限的,做再多案子也是有限,大部分仍要从间接经验中习得”

  在南京中院的法庭上,在一次公司对外担保案,俞强向法官陈述某条款无效,列出了公司法某条举证。法官随即质问他,你怎么确认这是一个强制性规定?俞强就将事先装订好的所有判例,从最高人民法院,到江苏人民法院,再到上海市一中院、二中院,浙江的地方法院,全数交了上去。他说,“我这里有20个判例,全都认为该规定是一个强制性规定。”法官一看,再无他话。

  另一次案件,他从同事那里接手一个商业纠纷案件,委托人是被告,之前的判断是完全没有胜诉可能。但他抽了一个周末的时间看完案子,马上打电话给对方,“这个案子我能帮他打,打到完全不承担责任,有60%的机会。”

  对方不明白,俞强就跟他解释,这个案子发生在江苏,他之前研究公司法,知道江苏有过相关判例。“如果发生在上海,那就不好说了。”说白了,就是“找到了那个可以下嘴的‘缝隙’。”

  俞强经常跟助理讲一段话,无论你做多么充分的准备,都是不充分的,因为你不知道这个案件审查会细致到什么程度。作为代理律师,你只能无限量的准备。

  “所以你今天花10个小时,花100个小时都是不够的。”

  他自己的时间就这样大量地,全不顾惜地投入到其中。俞强是出了名的爱加班。周六还去律所的就固定那几个,见得多了,相互也都熟识。

  遇到疑难案件,投入了全部心力,庭审结束后,俞强会放空上两三天,基本不出庭,只坐在办公室看一些自己爱看的。休息好了,又全副身心地投入到下一个案子。

  关于工作上的压力和压力,俞强只有轻描淡写的三两句话,完全没有谈论案件时的兴致昂扬,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俞强对未来还有很多设想,比如律师工作标准化的问题,他希望团队内的律师可以随时接手任何一个人的工作;他还想在目前的基础上继续扩大团队,再将手上的三名助理培养成业务熟练的主办律师;在接受采访的前一天,他接到一个农民电话,从而决定之后每年给底层劳动者无偿代理五个案件。

  聊到这些,俞强的兴致又来了,语速变得飞快,声调扬起了一个八度。工作带来的困难、压力和遗憾,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俞强说“我热爱我的律师工作,除了律师职业,我不知道我还会做什么。”

  如果真有职业宿命论,那诉讼律师无疑是俞强的职业宿命,所以他才会一次次拿出最强的胜负欲到法庭上开战,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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