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J、VJ、写诗的
流行歌的、搞IT的、父亲、儿子、情人、丈夫、铁哥们
他有这么多不同的身份
他身份的party里有这么多美好的女人
他身份的衣橱里有这么多
可以在不同场合不同时间里替换的衣服
有时他在回忆中对它们爱不释手
把它们都裹在身上
虽然很重，但很满足很安全
2003年，36岁的外外写下了这首描述自己的《身份》。诗中提到的多数身份早已为人所知，譬如DJ，那是他从1994年开始做的兼职工作，负责主持几档和摇滚乐有关的电台节目。早些年，他还曾自己创作音乐，并与卢中强、孟冬、肖丰、唐群松等人成立了南京最早的摇滚乐队之一“冷击乐队”。但另一方面，他还有一份与看似自由的音乐人天差地别的主业——“搞IT的”国税局网络管理员。
不过，这些常见的身份多数是属于吴宇清的，而不是写诗的外外。在21世纪刚刚开启、诗歌论坛和刊物纷纷涌现的那几年，吴宇清也将注意力从音乐转向文学，特别是诗歌。他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叫“外外”，和网络论坛上许多诗歌爱好者一样，他一边欣赏好的作品，一边尝试自己写作，起先是在“西祀胡同”，而后是以南京为阵地的诗歌论坛“他们”，版主是韩东。再后来，诗歌论坛不再活跃，外外又在豆瓣找到了一片自留地。
比起一些创作者急切地渴望走进公众的视野，外外似乎一直处于自给自足的状态。作为“跨界达人”，外外并不缺少出名的机会，许多诗人、作家都是他的好友，他也常常现身于各种文艺沙龙、新书发布会、社交场合和饭局中。但对于创作诗歌这件事，他却很少主动提及，口中讨论的总是别人的作品，因此，多数人都未曾留意他一直在写诗。唯独有一次，他自印了一本诗集《洞》，收录了他在2008年以前创作的诗歌，印刷数量有限，部分送给了朋友和学生。在自序中，外外写道：“把这些诗集中起来，最初的想法，是为了告别。等它们在一起了，看着又像是一支吵闹不堪的杂牌军，并没有什么可以攻打的。能留下的，只是寂静。”
如果不是外外的突然离世，或许他的作品还将继续默默无闻。如今，没有人能得知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诗人身份的，很可能，他也像旁观者一样，从未把自己看作是诗人，亦或是有意无意低估了这份才华。在近日出版的诗集《我将成为明月的椅子》中，我们有幸可以看到外外多年来的积累。某种程度上，外外不为人知的写作也使得他的诗歌风格浑然自成，这些作品简单却忠实地见证了诗人隐秘的精神角落。
《我将成为明月的椅子：外外诗选》
外外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楚尘文化 2020-06
后
后
是一个绝望的字
我在上海大马路的后面
找不到厕所
我在演出时躲在鼓手后面
还被人看见
我的后爱情时期动作多过抒情
动作越来越快
像赶着结束
放在饼干盒里的磁带
秋后吱吱嘎嘎和你算账
小晚说起她的恋爱
用故作忧郁的调子
“后来……”
我像死去还魂的人
坐在午夜后环线的公交车里
厚着脸皮向往事买醉
没有人理我
我无聊地自问自答
拿着后续情节的底牌
玩不出什么花样
2001年10月25日
兔子跑吧
——送给海洋
兔子你跑吧
你不是要和街道赛跑
清晨的空气像蜜一般
你跑进
中世纪的童话
把整个城都跑得震动起来
玩具们整齐排列在十字路口
哈欠连天
超市里的幸福生活在打折销售
你不跑过这些
这些是你的伴奏音乐
兔子你跑吧
你没有骑着羔羊出现
女警们都已经面红耳赤
你连真理都不穿
就这样向马路展现长短脚之恋
你不看孩子们闪光的眼睛
你只看橱窗中一掠而过的身影
兔子你跑吧
跑向风必须攀登的地方
跑向湖沉沉睡去的故乡
跑进嬉皮的流浪卡车
跑进维多利亚花边时代
跑进我的老皮靴吧
你不说话只是跑
你的词语幼稚到无人能懂
你的词语丰富到猎人们必须时刻竖起耳朵
他们正虔诚地守在每棵树下
那你往哪儿跑呢
2001年11月2日
割麦与戈麦
不用把麦子都割掉
我也会记住“割麦”
这有点怪的名字
它代表一个英国的乐队
Gomez
念起来很亲切
更好看的中文译名
叫作“戈麦”
真的它的主唱
就像躺在
麦堆里唱歌
靠近云层的地方
一种被收割过的声音
粗糙得像脚踩在
一个沙漏里
干燥而温暖的往事
一点点又
一点点
掉进心里
轻轻发烫
就是有
一只大象
踩进湖边的水草
和某一个深秋
感冒也是
经过它的鼻子
再到嘴巴
一只眼睛望不见
另一只
2002年10月4日
山水画
山和山都是一样的
水和水注定分开
你说人
说朝代
说陈年老酒
说医生打着灯笼
看见两只
光着的脚
不穿袜子
也不穿鞋
就这么走在黑地里
遇不见一只动物
水和水都是一样的
山和山注定分开
你说动物
说医生
说人喝了陈年老酒
看见两只
白的袜子
找不到鞋
打起灯笼
就这么走在黑地里
不知道什么朝代
2002年11月2日
上午，从楼上看身边一条老街的街景
离我的前额不远
离中饭也不远
很热闹
长年累月
用半口气
和城市调情
一个附庸风雅的女人搞大了休息日
低头看见自己的胸
她的食物在马桶里被冲掉
2002年11月23日
我们的傍晚
我们的街道很苍白
被旧时光扫荡
被伤心的脚猛踢
街道上我们很苍白
无论多么美好的背景
我们都知道自己老了，倦了
树叶也知道
树叶透出明亮热情的眼光
云，像头发在燃烧
2003年4月22日
山中一夜
那些说你是诗人的人
不写诗，不读诗
说你是色情狂的人
没看过AV
那些话痨躺在闹市，吃喝拉撒
照镜子，扮大人物
努力活出精彩
山里想明白的道理不止这些，走很远的路
走出黄昏，穿上月色
看见一个年纪很小的隐士
梳理并不浓密的胡须
下一顿饭在锅里
和门外青草一样香甜
在山里，能读的只是自己的牙齿
废材、石块、良心，
干硬的粪便和软弱的天命
死去的亲人
世上所有沉默无休止的合唱
2014年9月9日
本文诗歌部分选自《我将成为明月的椅子：外外诗选》一书，经出版社授权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