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人相处久了，就会问或者被问：你的童年是什么样子？或者有时候不用问，聊到高兴处，那些个童年的趣事就你的一桩我的一桩，被掺在酒里、茶里说出来，有时候一不小心，笑着笑着，心头会涌起一丝曾经拥有的甜蜜和再也回不去的酸楚。
久居城市，偶尔独处时，翻翻自己的箱子、柜子、日记本、相册，或者午夜梦回，梦到的似乎多与童年的场景有关。有时回到老家，总要抽空去走走小时候待过的地方：小河边、大山里、山坡上、菜园里、水田边、磨坊里……若与父母短暂相聚，也会像个不懂事的孩子，突然就会问“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成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成家、立业、养育儿女，渐渐把自己活成了半个钢铁侠。也许是潜意识里总想用本源的力量为自己充血，才会在现实里找寻“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才会想在父母那里复原曾经的自己，调皮的、可爱的、淘气的、勇敢的、无知无畏的……我常常有这样的感觉，每当被生活蹂躏得好累，脑子一团浆糊，内心一团乱麻，脾气一触即发的时候，就回故乡几天，不上网、不看微信，手拎一把镰刀，肩扛一把锄头，再背上一个竹篮，屁颠屁颠跟在父母身后下田下地，走到哪里，聊的都是关于“小时候我在这里做过什么”的话题，待再回到城里，一切不适症状消失，不用吃药打针，满血复活，内心又充满了战天斗地的活力。
高中和大学时，每次劳动课，同学们都惊讶于我不怕脏不怕累的样子，撸袖光脚，一身灰一头汗，干活的劲头不输男生；工作后，每次的卫生大扫除，也是甩开膀子就开干的性格，还追求要干得完美。有一件趣事是，老公家的老屋后的水泥地老化了，坑坑洼洼，一到雨季就积水，再加上背后大爹家的废水排放管不合理，部分积水弄得老屋后边臭气熏天，房间潮气特别重，大夏天的在屋里也觉得冷，大宝每次回去住几天都会因为湿气重皮肤过敏。有一次回去又遇到下雨，我跟老公说，趁下雨我们去清理一下水沟吧，让水把淤泥冲走，天晴了就可以弄点水泥砂石把屋后的坑洼填补起来，房间潮气就没那么重了。老公说刚开了一路车，累了想躺一下，天晴再去弄。我二话没说，换了水鞋找了工具就钻屋后捞沟去了。两个小时后，天晴了，水沟也清理好了。这事被寨子里几个路过的村民看见了，就传着说，董家那个城里回来媳妇，居然会掏水沟呢……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也来自农村，我并不觉得泥巴是脏的，雨水是讨厌的，劳动是苦的。
我的童年如许多人的童年一样，都是一身泥巴一身水过来的。放牛放猪的日子，晴天跟在猪牛群后一身灰，雨天光着脚丫踩在泥水上，难免不会踩到牛粪猪粪；把牛和猪安顿好，砍柴、割猪草、割蕨叶，或者到山里找木耳、菌子、野果，经常是“咻咻咻”一阵山风后，大雨就噼里啪啦劈头盖脸打下来，淋成落汤鸡是常事。插秧的季节，父亲早早就去耙田，我跟着妈妈去拔秧，拔好了弄根竹竿，一边卡上三四个“秧子”，小心踩着狭窄且滑的田埂送到田里去，经常一个不小心就滑到水田里了，爬起来用田水擦擦身上的泥巴，继续担着秧苗走，心里除了自嘲，并没有半丝懊恼。还记得父亲曾为我编制过一个小小的“粪箕”（有提把，像半个提萝），每逢播种荞麦、小麦和栽种玉米、土豆的时候，我就会用它装上牛粪或者用牛粪粉末、无机肥与种子搅拌均匀后的荞麦、小麦，父亲在前面锄沟，我在中间用拇指、食指、中指一撮一撮抓放掺了牛粪的种子，母亲在后边盖土……插秧季过后，拔完秧苗后的秧田里泥鳅又多又肥，每天傍晚我都会到菜园或垃圾堆旁挖蚯蚓，把蚯蚓放在铁罐里，到灶膛里挖一些滚烫的灶灰放进去摇摇，蚯蚓就熟了。一个泥鳅笼里放一条蚯蚓，在天黑前背到秧田里，用手在水田里轻轻挖一条弯弯浅浅的沟，把笼子放进去，笼子旁边插一根记号签，一个秧田里放2个笼子，一两个小时后，就完成了几十个“泥鳅笼”的安放，只待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满怀期待起床一路奔向秧田，一个个把笼子拿起，欣喜的把泥鳅放到鱼篓里。有时候，一个泥鳅笼子里会有十多条泥鳅，有时候还有黄鳝，当然，也有水蛇和蜥蜴，那往往会把我吓得半死，因为要看清笼子里有什么，需要把笼子拿起来在水里涮涮泥巴，再凑到眼前来往里细细看的。当定睛看清楚里边不是泥鳅的时候，会吓得惊叫起来，下意识把泥鳅笼远远一甩，再也不去捡了。所以，父亲每年都会为我补编几个泥鳅笼……
我充分体验过这样的童年，和田野山林亲密无间，和泥水、粪土打交道，经常满面尘土、一身泥水，但没有人阻止或者笑话过我说“不要碰，脏!”“女孩子家家的，一身泥水像什么样！”“不讲究卫生。”“你看看你把衣服弄成什么样子了！”天地万物，由来自然，我的体验没有被打断，存在就是合理的种子从小种在了我童年的心里。以至长大后，不管去到哪里，每当看到农民、农民工一身泥土，看到流浪人衣衫褴褛，看到街上的菜农、果农十指粗糙、头面落灰，我也不觉得他们肮脏和讨厌，反而觉得他们亲切，只要有能力，也乐于帮帮他们。其实泥土本身并不脏，劳动本身就自带光芒，还记得顾城的诗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千百种人，有千百种童年，相同的是，每个人一生都深受童年影响，但凡童年生活被充分允许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人，童年的美好回忆都会是滋养自己一生的养分，因为那里边，深深的都是父母的爱，深入骨髓，源源不断。如今，我也为人父母，也总在努力循着我童年的脚印，想把好的育儿经验用在一双儿女上，让他们的童年丰富多彩、不留遗憾……
孟聪翠
编审：李赛航
责任编辑：杨冬燕 冉懦珲 唐霖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