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殷艳丽

　　谁人说，生与死乃同一棵桃树，我想说，无所谓生，无所谓死，生与死，只是生命形式的一种转换。

　　每每想起父亲，就仿佛看见他牵着他的马儿，夕阳下，正走向炊烟袅袅的村庄。

　　父亲不善言谈，他所有的爱好和情感，几乎全在他的马儿身上。

　　父亲养了一匹枣红色的马，马儿膘肥体壮，结实的像一堵墙，毛色闪闪发亮，像穿了一身的缎子。

　　父亲和马儿朝夕相处，印象最深的是，每每饭后抽一袋烟的功夫，父亲也要进马棚看一看，一边抽烟一边端详他的马，常常如此，有时我也纳闷，要看什么呢，一会儿摸摸缰绳，一会儿拍一拍马背，仿佛那上面藏着什么藏宝图，唯有父亲才能看得懂，马儿也侧着头，任由主人检阅。

　　邻居来家里串门，父亲聊得最多的是他的马，亲戚来了，他要把亲戚领进马棚里看看，马儿简直就成了家庭成员之一了。父亲夸赞马儿比夸赞我们姐弟三个的时候要多。或者几乎不说我们三个的事情，但是马儿不能不说。

　　马儿也确实是父亲的骄傲，马儿干起活来，那才叫棒，春天来了，千家万户都忙着犁地，但邻家的马谁都比不上它，它犁地快，从不用人牵着，不尥蹶子，不踩禾苗，别人家需要两个人，父亲一个人就够了。它可以称作是村里的NO.1，那时候，我们姐弟三个都上着学，母亲在家里收拾家务、做饭，田里的活基本都是父亲一人承包了。

　　每每夕阳落下，我们一听到街道里传来咕咚咕咚的脚步声和叮铃叮铃的马铃声，就知道父亲回来了，父亲进了家，在打扫好的院子里先牵着马遛上几圈，三圈未到，马儿就卧倒在地，接着左翻几下右翻几下，发出扑腾扑腾的声音，随后就鲤鱼打挺般站了起来，再浑身一抖，身上的泥土全抖落掉了。父亲栓好了马，就开始给马铡草喂料，然后一家人才开始吃饭。

　　父亲无论多累，半夜里总要起来给马添饲料，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马不吃夜草不肥。这也是他养马的法宝。

　　夏季到了收割麦子的时候，那才叫一个累呢，天才蒙蒙亮父亲就起来磨镰刀了，一下准备好几把镰刀，可到了真正割麦子的时候却是父亲一人，弟弟还小，我和母亲、弟弟只是收麦子，捆麦子，拾麦子。忙完一天，父亲还要把捆好的麦子从地里再拉到打麦场，月亮已经升起很高了，父亲才和他的马儿从打麦场回来。那次父亲的马车进了院子，马儿嘴里发出咴儿咴儿的声音，大概是在呼喊我们吧，出来一看，原来父亲靠在车帮上睡着了，父亲疲倦极了，脸上汗涔涔的，马儿的身上，也浸透了汗水。

　　秋天要转冷时，父亲把玉米秸、花生秧从地里全部拉回家，然后垛起来，给马预备好过冬的饲料。冬天到了，父亲和他的马也不闲着，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拉土。筑院墙，修房盖屋，这些都离不开土。

　　后来马儿生了个小马驹，也是枣红色，活蹦乱跳的，才一个多月就跟着他的妈妈一起下地干活了。父亲说就把小马送给姑姑家吧，姑姑家里承包的土地有三十多亩，更需要牲口，全家人一致同意。记得小马驹送给姑姑家没几天，一天夜里家里人都睡着了，忽然大门响起了咕咚咕咚的声音，老马在马棚里也咴儿咴儿的叫着，父亲赶快去开大门，原来小马回来了，还把姑姑家的一头骡子领回来了，这件事在周围十里八村成为笑谈。

　　从未见过父亲流泪，那一次，因为马，父亲流下了眼泪。记得那是农忙时节，家里有一个远房亲戚到家里来借马，父亲二话没说，就让亲戚把马牵走了，可是当亲戚用完马送回来后，马由于喝水少，肠子结住了，晚上马疼得在院子里不停地打滚，父亲当时都发蒙了，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母亲对父亲说快去兽医站，父亲才惊醒了一般骑上自行车到县城去请兽医，后来很快就医好了马，可是父亲眼窝都塌陷了，而且眼睛布满了血丝。

　　父亲和他的马儿风里来雨里去，父亲的头发渐渐斑白，父亲老了，马儿也老了。我们却渐渐长大了。

　　后来家族里的叔叔和伯父都劝父亲把老马卖掉，因为地里的活儿基本上用不着马了，家里有三马拖拉机，弟弟们都会开，农忙时有大型收割机等农用机械，村里人几乎都不养牲口了。可父亲说，它跟了我一辈子，我不能到它临老时把它卖到肉锅上。

　　父亲像养孩子一般养着他的马儿。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父亲和他的马儿，彼此钟情。

　　时间像一辆狂奔不止的马车，带走了美好的光阴。渐渐，老马走了，父亲也走了，他们在辉煌的天国里，又相遇了。

　　父亲，你像马儿一样耕耘了一生，又像马儿一样回归了黄土，您所有的汗水和劳累，唯有大地知道。

　　您的一生虽然没有丰碑矗立，但是，您在儿女心中永远如山一样高大。

　　您留给我的，是永生的仰望和思念，如这巍峨的高山，矗立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