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重生》（原名《追·踪》）宣布网播定档的那天，内心一阵隐痛
两年前的平遥电影节，《追·踪》成为影迷们晚间喝酒聚会时，谈论度最高的电影。有认识李霄峰的，拿他的镜头语言、灯光调度侃侃而谈；也有不认识李霄峰的，多数在看罢《追·踪》后，忙不迭查找着与此人相关的履历信息。
2014年，李霄峰拍摄了长片处女作《少女哪吒》，两极分化的口碑形势背后，昭示着华语影坛又一位风格化电影人的横空出世。
李霄峰不是一个愿意按照传统规章讲故事的导演，技术流手法驾驭着文本底层的情绪波流，淌出须要细细咂摸，才可意会的影像力量。
《灰烬重生》是李霄峰进一步夯实自我创作风格的作者电影，准确来说，它为大银幕而生，却于如今影院歇业之际，被迫转投线上。
据传，起初片方对该片的市场前景十分乐观。
没想到，这一藏，就藏了两年，最终以向互联网平台俯首的归宿，潦草收场。
观罢全片，眼前一亮的同时，可悲可叹。
《灰烬重生》罩了一层犯罪类型的黑色外壳，骨肉肌理的构成，则是人性的沉睡、苏醒，以及一段长达十年之久的“罪与罚”。
故事开篇，便是一桩发生在剧院里的离奇命案。冷峻而局促的观众席过道里，一中年男子鲜血淋漓的尸体横陈其间。
昏暗的黄色灯光笼罩在命案现场，摄影机冷静横移，记录下警方的勘探过程。
李霄峰用极度克制的视角，将非常商业化的开场片段装塑得波澜不惊，却是静水深流。
满溢出画面的昏黄里，隐约可见座椅靠背上一团模糊的血迹，有挣扎的痕迹。
影片讲的，正是“挣扎”。
《灰烬重生》采用了双线交叉叙事的剧本结构，故事以十年为界限，分别讲述十年前两个陌生人在成为笔友之后，互相为对方行凶，以及十年后两人重逢，罪恶跗骨、秘密重燃的经历对照。
徐峰，某厂工人，母亲带他改嫁给继父马旭东后，频遭家暴，苦不堪言。常年在压抑而病态的家庭环境中苟延残喘的徐峰，一心希望继父就此消失。
王栋，某医学院学生，心仪女同学萱慧，后者却爱上了风流多金的杜国金，怀孕后惨遭抛弃，郁郁寡欢。王栋得知一切后找杜国金问责，反被杜以一沓现金肆意羞辱，脸面尽失。他满心希望眼前这个纨绔弟子去死。
徐峰与王栋，因为图书馆的一本《复活》成为笔友。走投无路的王栋心生一计，约徐峰在线下见面。
两人约定，王栋杀掉马旭东，徐峰了结杜国金。
因为一本书，他们彼此懂得，也互相知晓这份“懂得”，所以王栋说：“错的不是我们，该死的是他们。”
这句话，为影片十年前的故事定下了基调——两个对生活充满绝望的边缘男性，彼此救赎。
杀人的桥段，不失为一场视觉艺术大赏。
徐峰杀杜国金，在一片映着夕阳余晖的海边，海平面将日光搅散，细密排列，少年将手中锈迹斑斑的铁锤，朝面前那张油腻的陌生脸庞砸去。一下，两下。
天光依然明亮，不需任何台词点缀，充斥着黑色的犯罪情绪，便可张力十足地曝晒在光明之中。
王栋杀马旭东，在电影开场的那家剧院里，舞台上，一支合唱团正在演出，浓郁的红光降下，有如鬼魅之气，好似灵魂游荡。凶手从被害者身后经过，一把匕首划过脖颈，轻盈的钝痛感破画而出，令人联想到《地球最后的夜晚》中，罗纮武在电影院暗杀左宏元的镜头。
李霄峰对灯光的执念，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气场。光是他的笔，一字一句丰富文本，进化表达。
十年后的篇章里，王栋成为某家医院德高望重的科室主任，也如愿和萱慧成家，且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儿。表面看去，事业家庭双丰收。
徐峰在马旭东死亡之后，背井离乡多年，又再次回到小镇上，和女友一起开了家花店。
但罪恶的影子从未消弭，被害者陈腐的灵魂如同跗骨之蛆，成为两人余生中避之不及的精神诅咒。
故事的结局，含混着一种悲凉的“正能量”。萱慧告诉王栋，杀人是不对的，王栋反问她：“你爱过我吗？”两人面前，是正在舞台上演出的女儿。
徐峰最终因为想要自首以寻求内心解脱，而死在了王栋的手下。
死前，王栋说，《复活》里两个主角在一起，是因为男的很有钱。徐峰在微笑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公园里红光漫地，李霄峰在极度诡谲的环境气氛中，堵死了命运的最后一道出口。
悲剧的存在，并不会因为导致悲剧的人或事消失，而消失。
杜国金砸在王栋脸上的那一万块钱和一只避孕套，给他留下了要用余生去承受，去煎熬的伤痛。
马旭东对母亲和徐峰所犯下的家暴罪行，亦在无形中摄取了徐峰爱与被爱的能力。
宿命一早就被注定，比罪更可怕的，是罚。
如上所言，《灰烬重生》的影像设计，置放于华语电影的坐标系内，有其独特之处。
本土影坛，需要有这样的技术流导演和作品出现。
而我却更为惋惜，惋惜于如今歇业的影院，无法为该片提供一场沉浸于华丽视觉的银幕放映，惋惜于一部如此有艺术感的国产电影，只能拜投于线上平台，在局促的电脑或手机屏幕里一呼一吸。
豆瓣有一篇关于该片的影评，题目是：《我能想象到，它在银幕上会有多美》。
我也能想象得到，李霄峰若看得到平台的播放页面上，稀稀落落的几行弹幕，会有多么不甘。像王栋和徐峰。
所以，请让电影早日去往属于它的地方，在正确的场下，“灰烬重生”。
锐影Vanguard编辑 | 小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