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厂牌Vol.7 | 当一个音乐厂牌染上了“神秘”色彩|游吟森林|总是下雨天|厂牌

　　国内优秀独立音乐人的深度介绍，部分内容取自《断音了了》「独立音乐谈」栏目，以及声音图书馆的独家访谈。

　　本期内容来自第四期《断音了了》杂志。

　　序章

　　故事起源于1999年10月26日的西安，驻唱歌手YAN ONE在自己的舞台上，瞥见了窗外这位互相影响未来二十年生命的神秘来客：一本圣咏磁带，一根野猪牙项链，一身湿漉漉的黑衣，一张已过世的女友的照片——好像是从哪部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说话结结巴巴，一副不善与人打交道的样子。

　　YAN ONE邀请这位浑身充满了黑暗气息的来宾上舞台来一起玩，黑衣男子表示自己会键盘，尝试了一会儿之后，YAN ONE发现他弹得特别好，遂决定结交这位不速之客。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流，YAN ONE与这个来历不明的流浪朋友越来越合得来，二人开始在西安合租，交流艺术和音乐，练习各种乐器，共同创作。

　　他叫A.J.Alex，就是后来在“露水十一”厂牌所发行的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乐手。因为他的键盘天赋，再加上不善言辞的性格，A.J.Alex后来还常常被朋友们笑称为“中国的钢琴师1900”。

　　A.J.Alex在废弃的剧院

　　露水十一的故事，就要从世纪之交的这个西安小出租屋说起。

　　不懂金属乐的金属乐大师

　　或许有些金属音乐迷们对“Empylver”这支单人乐队有所耳闻，并曾被其发行的《WOOD WOUD WOULD》（或名《游吟森林》）感动过，感动于在这张专辑出现之前，国内还未有注重动听旋律，又有引人入胜概念故事的民谣金属音乐。如果你对后文提及的那场风波同样有所耳闻，那么你大概率也听过主创A.J.Alex的名字，当然， YAN ONE也曾参与其中相当一部分。

　　国内第一张民谣金属唱片，Empylver《游吟森林》

　　这是国内第一张民谣金属唱片。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认为露水十一是一个如号角唱片、瘟疫唱片、污血唱片一样的，专注于金属音乐发行的厂牌，那么接下来的故事应该会让你深感意外。因为YAN ONE一开始做音乐厂牌，首先考虑的并不是金属音乐，也不是如今露水十一呈现出来的样子。

　　诚然，在发行《游吟森林》之时，YAN ONE、A.J.Alex二人已经和在论坛上相识的两位朋友成立了一个名为“Dying Empylver Productions”的厂牌，用以发行像《游吟森林》这样的“黑暗音乐”作品——我们现在称之为“暗潮”。当时的YAN ONE和A.J.Alex并不熟悉金属音乐，更早之前也不知道如何去定义“黑暗音乐”，只知道音乐肯定是有情绪的，自己的创作就根据当时想表达的情绪来进行。

　　也正因如此，YAN ONE和A.J.Alex的创作速度非常快。早在以Empylver乐队名义发行《游吟森林》的六年前，也就是合租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他们就完成了一张民谣集《总是下雨天》的创作。

　　《总是下雨天》第一版demo封面

　　如果要给《总是下雨天》定义一种风格，它其实类似于“黑暗民谣”。反复出现的管风琴庄严音效的键盘、哀怨的低音笛，夹杂一些破碎的雨声和环境音，再加上童声的引入，使这张专辑的邪典意味十足。这张唱片为二人赢得了不少关注，还有一些黑暗系音乐厂牌的人联系到了他们，这时候“黑暗音乐”才正式进入YAN ONE和A.J.Alex的创作概念。至于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音乐，于YAN ONE而言是自己在孩童时期总喜欢制作一些声音效果很诡异的磁带，于A.J.Alex而言应该是随身陪伴他的那盘磁带，里面录满了儿童唱诗和破碎钢琴曲，同样充斥着宗教里黑暗、令人生畏的东西。

　　Dying Empylver Productions的成立和《游吟森林》的发行已经是六年以后的事情，也是YAN ONE和A.J.Alex的兴致使然，觉得应该做一张具有一定神话色彩的、很嘈杂但又很好听的专辑，于是《游吟森林》出现了。这张专辑在当时乐坛产生的反响是YAN ONE始料未及的，因为他们当时显然不知道这张专辑会在国内外掀起多大的波澜；而乐迷们也并不清楚他们的创作动机，从《游吟森林》挖到《总是下雨天》，误以为他们深谙黑暗/金属音乐之道。在媒体们的渲染下，一时三人成虎，后来甚至还遭到了不少质疑乃至网暴现象。

　　Dying Empylver Production厂牌logo，

　　西方文明中的纹章图样，图腾为黑天鹅和狮子

　　A.J.Alex在精神上接受不了这张专辑给自己和YAN ONE带来的负面影响，索性捐出《游吟森林》的专辑收益，继续自己的行旅生活。虽然生活在科技年代，但A.J.Alex不使用手机的怪癖使他的行踪飘忽不定。他经常和YAN ONE说：“如果回来了就说明还活着，没回来就是死了，也不用担心了。”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温柔也是极端的叛逆

　　A.J.Alex出走之后，Dying Empylver Productions厂牌又发行了国内外一些乐队专辑以及一些国内知名黑暗乐队合集，虽然厂牌旗下已经有了几支不错的乐队，如北京哥特金属乐队Dangel、挪威暗潮乐队As All Die、加拿大民谣金属乐队Black Lotus等，也发行过几张反响不错的唱片，但YAN ONE对厂牌有了重新的思考，其中最令他无法释怀的是：“假如自己有孩子，自己会不会希望给孩子听当时Dying Empylver Productions的音乐？”这个问题反复在YAN ONE心中萦绕，最终他决定成立“露水十一”厂牌，做一些孩子也能听的音乐。

　　露水十一厂牌logo

　　露水，透明而渺小，

　　却可以反射出世界上各种各样的色彩。

　　十二为“满”，为轮回；

　　“十一”则永不结束，永不完美。

　　“露水十一”，

　　即让如露水般美好的事物永不终止。

　　露出头角，水到渠成，拾起梦想，一起玩闹。

　　英文名“DEW11”则可以另行拆解：

　　Delight, Enjoy, Why not? 1 life, 1 opportunity.

　　在Dying Empylver Productions成立的背景之下，YAN ONE的这个决定多少有一些叛逆。或许我们常常认为叛逆应该是激烈的反抗，至少有负面的情绪，但 YAN ONE长期在阴郁音乐的浸染下，却想要做一些温柔的东西，这种对叛逆本身的叛逆颇为另类。正如YAN ONE自己所开玩笑说的：“作为一个黑暗音乐厂牌，人们已经给你划定了许多标签。在小清新面前装黑金属那么酷，不需要勇气，但是在黑金属面前装小清新，绝对是需要勇气的。”

　　露水十一成立之后，YAN ONE开始收集一些另类流行音乐，并在2007年和2008年分别发行了两张另类流行合辑《蜂蜜与白色樱草》和《夹子娃娃的飞行》。厂牌也陆续吸引来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但都和YAN ONE、A.J.Alex一样，属于回避型人格，并且性格内敛，沉默居多，这也成为了后来露水十一步入转型期的一个重要因素。

　　《蜂蜜与白色樱草》

　　2007合辑

　　《夹子娃娃的飞行》

　　2008合辑

　　A.J.Alex再次和YAN ONE见面，已经是2009年。彼时的露水十一虽然是Dying Empylver Productions的子厂牌，但YAN ONE为它付出的精力明显更多，导致Dying Empylver Productions的发行几乎停滞，形成了以露水十一发行另类流行音乐为主的格局。发行一张钢琴集《致吸血鬼的五曲》后，这张小集子进入了某些古典音乐学院课程作为版本比对，同时又引发不少争议。之后YAN ONE给A.J.Alex介绍了露水十一的情况，他们很快再次启程，从西安搬迁到了湖南，并和厂牌旗下乐队一起发行了《歌声与诗句》这张集合了世界上许多伟大诗人名作的合集。同年，原定于Dying Empylver Productions的发行计划全部转移到了露水十一，Dying Empylver Productions正式宣布告终——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细数露水十一历年发行的唱片时，2009年似乎是一个分水岭，分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音乐风格。

　　《歌声与诗句》，2009合辑

　　独特的行旅创作

　　在经历重要朋友的离开和一位歌迷的自绝之后，A.J.Alex和YAN ONE都认为不应该再发行传递含有阴郁自闭情绪的音乐了。本以为谈论死亡、黑暗、自杀、抑郁等负面的情绪和行为会治愈别人，让人更积极地看待这些事情，不承想原本用以警世的内容，却被人当作可以学习的范例，这就如当年歌德写下《少年维特》后引发了许多人模仿维特殉情一般的荒诞。二人在空灵寺旁抱头痛哭，决意一改之前音乐创作的风格。由此YAN ONE重新规划了露水十一接下来的发行。

　　2011年，A.J.Alex和YAN ONE开始了他们新的行旅计划，到全国各地的奇特之处，一边以各种交通方式旅行着（包括长时间的徒步，骑行，漂流等），一边进行即兴创作。从自己的内心出发，以中国文化为根基，从旅途中获得灵感，即兴创作音乐、文学、绘画等，甚至进行即兴调香。

　　第一站就是他们熟悉的空灵寺。由于YAN ONE和空灵寺关系不错，当二人敲定了想法之后，就向空灵寺借了一个殿和一些能发声的法器，再拿出自创的乐器，架好录音机就开始录音。把这些录音带回去之后，就请朋友们也进行即兴创作——自创的乐器、随机的发声、沉浸地念咒……成就了他们行旅计划的第一张专辑《空灵岸》。这种完全即兴创作的方式在后来YAN ONE和A.J.Alex的创作中比比皆是，专辑里的东方宗教元素也在后来的作品中大放异彩。可以说，这张专辑奠定了之后露水十一发展的基调。

　　空灵岸实拍，2011，YAN ONE摄

　　即兴创作是A.J.Alex和YAN ONE都觉得非常舒服的方式，在旅途中被激发的灵感都能随时表达出来，把它们变成自己人生旅途的一部分。按照YAN ONE自己的话说：“反复琢磨音乐细节的话，别人的意见很折磨人。”在即兴创作所在地，偶然听到的当地音乐，也是A.J.Alex和YAN ONE想要表达的一部分，所以每张来自不同地区录制的唱片虽然都带有相似的东方魔幻色彩，但你能听出来它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如《下流湖》的西南风情、《南迦巴瓦》的藏地风格、《东国的西边》的新疆荒漠等，当时就是下意识地想把当地的特色用音乐表达出来。露水十一的气质也吸引了一些在音乐上和他们有相似见地的艺术家，并达成合作发行唱片，如董佳佳在洱海边同期录制的《四季》和杨芸玮在武大樱花园书房同期录制的《珈园北阳台一号》，都是投稿而来，并精雕细琢的独立民谣精品。

　　A.J.Alex & YAN ONE《下流湖》&《苦旅》，2015

　　A.J.Alex & YAN ONE《南迦巴瓦》，2016

　　露水十一在封面设计上也有相似的共性，大多采用手绘手制的作品而不是照片。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劳动崇拜，一种是粗犷的力量型的劳动崇拜，一种是细腻的精工型的劳动崇拜，这两种文化直到今天仍留下许多遗迹。YAN ONE也非常喜欢自古流传下来的精工传统，因此露水十一的封面大多是纯手绘、拼贴剪纸和旅行中拍到的珍稀古画及壁画。关于如《空灵岸》和《东国的西边》这样以古画为原型的唱片封面，局部的表达可能不太能让人感受到它的整体之美，但当你亲眼看到这幅画的全貌时，其中无数细节带给你的感动将会使你毕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