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姜东瀛

　　本山传媒的《刘老根3》在优酷和腾讯视频的VIP用户这里收官了，但在非会员那，还没完。双视频平台网剧、周播的玩儿法，并没有形成什么话题关注度。剧情梗、槽点也挤不进热搜视野。

　　《乡村爱情》和《刘老根》是腾讯视频老大孙忠怀看重的项目，孙忠怀也是从辽北那个“大城市”考上好大学闯出来的铁岭人，赵本山正宗老乡。

　　播出前期，腾讯视频、优酷视频和各种营销号所做的预热、花絮都围绕着剧中内容，混搭各种短视频，营造个迎合年轻人的舆论氛围，但严重误导观众，让大家以为这是赵本山、范伟的强强联手回归，于是充满不切实际的期待。

　　结果，哪是那么回事儿。

　　42集内容，范伟只出现了四集，戏份不抢眼，“药匣子”的人物状态和台词表现，不仅平淡，而且退步。

　　从2008年《乡村爱情2》之后，46岁的范伟坚决离开了51岁的赵本山，连本山大哥电话都不带接的。从此，两人原本就有些龃龉、抵牾的微妙关系终于公之于众。

　　十多年斗转星移，范伟拍了好几部有分量的电影。有演主角、有演配角的、有客串的，有票房破亿的，有拿奖的，可是，电视剧便不怎么弄了。在电影表演艺术家的路上，范伟找到了进阶的感觉和舒适圈。

　　心生罅隙，对两个有大成就的东北人来说，扣子好解。只要一方示好松劲儿，另一方基本都接得住。《刘老根3》，算是重归于好的见证。可是若没有范伟，赵本山一手打造的最经典IP《刘老根1》和《刘老根2》，当年站不站的住中央电视台一套黄金档，很难说。

　　那是他春晚红利收割最为旺盛的阶段，方才使得他的电视剧开始无往而不至。以前，本山大叔的电视剧，不可能得到最好的播出资源。

　　赵本山、范伟、高秀敏何庆魁夫妇构筑的“铁三角”，最为亲近的“蜜月期”，是因为一手春晚，一手《刘老根》电视剧，两手抓，两手都挺硬。

　　春晚“铁三角”

　　“刘老根”这个IP名字，是赵本山的心头好。

　　早年高产的各种晚会小品，本山老师就愿意把自己滑稽、夸张的人物角色定名为“刘老根”“赵二斗”“狗剩子”“铁蛋子”“二杆子”“老疙瘩”之类，以突出强烈的乡土色彩与喜剧效果。这些“小农化”名字标签，搭配赵本山尤其重视的一身儿穿戴，上了舞台遂可以激发他拿腔拿调的表演更嗨，包袱从而甩得更响。

　　然后，“刘老根”这个名字又被赵本山和赵家班注入了特别的意义。2001年，赵本山举办首届东北二人转电视大赛，将这项地域性和消费性很强的商品文化重新定位为“绿色”艺术，赋予了一系列守护价值和成长空间。

　　彼时，风头无两的辽宁省前主要领导薄某人，坚定支持了他，为他站台鼓与呼，于是，复兴“二人转”回归专业剧场的运动，应声走起。

　　大赛变成了广征英雄帖，实力好的演员，很多被赵本山收入帐中，或者从经营二人转的其他老板阵营中挖来。赵本山开宗立派的第一件事，就要让他的第一批徒弟们，从电视剧处，走向更大的高光、高能，要能够被聚焦于大平台。

　　而这个布局，用来做产品测试和愿景验证的，只能是《刘老根1》。

　　第一批徒弟进戏状态很快，令师傅欣慰。王小宝、张小飞、李政春等弟子多年扎实的舞台功底、生活观察和江湖阅历，让他们在《刘老根》里的人物拿捏上，分寸调整极为得当，赵本山虽有一些片场调教，却还是省心省力省时的。

　　这个剧的规模控制在了十八集，没有废话，故事流畅，情节紧凑，人物逼真，对白精彩，讲一个退休村干部带领村民，办起一个旅游山庄的不平凡经历，伴随着家长里短、亲戚里道、外部diao难，东北人看着，都会觉得生动。

　　该剧最珍贵的艺术价值，是融进的轻喜剧诙谐元素、幽默气质非常准确、贴切，没有刻意、失衡、弄巧成拙。而且，这可能是中国最早的乡镇企业“创业剧”。

　　《刘老根1》剧照

　　因为第一部《刘老根》出人意表的收视好口碑和商业价值，以及2001年、2002年春晚“大忽悠和范厨师”的《卖拐》、《卖车》成为全民笑点热议，“要什么自行车”这句话流传甚广，为大家社交生活的玩笑语增加了佐料。

　　趁热打铁，赵本山迅速“公司化”了自己的徒弟们，与央视一拍即合，继续在国家电视台一套黄金档延续自己的《刘老根》“宇宙”。《刘老根2》在《刘老根1》之后的不到一年，便获得播出权，央视之前没有这么播过同一部剧续集的，以后也没有类似操作，而且周期间隔那么短，各方面协同的效率如此高。

　　《刘老根2》

　　第二部《刘老根》，制作质量的品控依然上乘，戏剧冲突的张力更加强劲。这一次还是原班人马，表演更加松弛，把家族初创企业在世纪之交和改革开放20几年所面临的典型现代化管理问题、经营扩张问题、人才和组织战略问题、成长性和发展问题、董事会投票权斗争以及家人、亲人一起做生意的矛盾顽疾，用最活泼的东北农村横剧语言，层层“包裹”，丝丝“剥离”，尤其是赵本山设计的诸多激烈，却唤起观众联想和普遍共鸣的肢体冲突戏，语言冲突戏，令人大呼过瘾。在小品以外，赵本山的“影视品牌”真正立住了一块金字招牌。

　　那个时候，后来在《乡村爱情》系列火了的“谢广坤”（演员唐鉴军）作为赵本山不出挑的一个弟子，只能演到边缘角色。

　　《乡村爱情》里的谢广坤

　　在比第一部增加了4集的基础上，赵本山凭借精准控制篇幅成本，领导观众审美的本事，创造了央视一套黄金档的同剧源续集，收视效能再创新高的纪录，这在国剧史上，也是非常少见的巨大成功。续集不灵是常态，跟《刘老根》同一播出年的《大宅门》续集，就上不了央视，而且整段垮掉。

　　更何况，还是一个乡土剧。《刘老根》，让东北淳朴的语言文化获得了重大的全国性展示和输出机会。

　　这个战果，是本山传媒的原始积累。“刘老根”的两部剧，事实上已经搭建了护城河，完成了一个原创“品牌”的IP价值转化。何庆魁在这个过程中，是打造“刘老根”文学技术层面的保驾人，赵本山则是那个优秀的、驰骋飞扬的驾驭者。

　　“刘老根”的品牌，赵本山没有过度消耗，在“高点”小心翼翼封存，他要以相同的手法去复制“马大帅”，建构一个卑微到落进尘埃里，从农村抽离，去小城去打拼，历尽千辛万苦的农民工形象。

　　赵本山三年拍了三部《马大帅》，第一部立意的反响还行，题材算得上新颖，东北区域的评价也不错，第二部开始偏离生活正常逻辑轨迹，第三部则制造狗血和陈词滥调，还有，就是反常识。

　　《马大帅》剧照

　　三部《马大帅》，中央一套一部都没收纳，中央八套在二轮播出之后很久很久，勉强收了一部，还不是最好的一部。东北三个省级电视台，在卫视频道首轮播出后，以后寒暑假的复播都安排到了地面频道，全国其他卫视的播出效果也没有《刘老根》的昔日收视爆棚。

　　《马大帅》想的是为赵本山树立第二个人物IP，没成想，让范伟的“彪哥”火爆当时的全网，各种恶搞视频和段子层出不穷。《马大帅》里的赵本山，第一次遭遇力不从心，第一次遭遇被老搭档抢戏盖风头的瓶颈，以前再不济，也只是宋丹丹和他在春晚小品的合作里平分秋色，即便这样，他都不太能忍受。应该说，从这会儿算起，赵本山和范伟，已经掩盖不住关系的裂痕了。

　　《马大帅》赵本山、范伟

　　《马大帅》收尾时，赵本山徒弟们一批批变多了，他弱化自己和范伟的表现空间，陆续扶持爱徒进驻《乡村爱情》，他想收获年轻一代的观众，他知道他最忠实最铁杆的观众跟他一样面对老去，而这些人，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旅游、广场舞、照顾孙男弟女、练字儿下棋和公园唱歌上。

　　代际观众的新陈转换和注意力留存，赵本山需要徒弟们用《乡村爱情》IP来巩固住。从2006年到2020年，14年12部《乡村爱情》，产量惊人，赵本山和他的徒弟们做的也还不善，从收视率到流量的维持，没有受到他日薄西山的影响。

　　“谢广坤”的识别度，已可以入选中国电视剧“四大长辈恶人”之一，“北有谢广坤”，南有“苏大强”（电视剧《都挺好》中，著名演员倪大红扮演的角色）成为了观众们会心一笑的调侃。

　　《乡村爱情》，无疑是电视剧的现金流创收“机器”，却也是一个单薄的IP。而“刘老根”，当赵本山需要它派上用场的时候，则威力无穷。

　　“刘老根”可以干一件很牛批的事，就是办起来二人转演出基地“刘老根大舞台”。这些年的刘老根大舞台，应该没有德云社赚钱。但十年前，同坐落在北京前门的“刘老根”大舞台分店，和德云社天桥剧场，一唱一和，在收入，在京城演出市场的做热、共振上，相得益彰。

　　“刘老根”虽阴差阳错，摇身一变为二人转第一品牌，某种程度上，却有些束之高阁的感觉。它是电视剧破土而来的事实，被很多人忘记了。

　　赵本山对疏远的范伟与何庆魁，没有什么指望。从2014年开始，他艺术生命的真正低谷无预警来临，衰落速度，进入了快车道。

　　危急关头，是宋小宝、小沈阳、杨树林、程野、周云鹏等徒弟们的市场价值撑起了本山传媒这首巨船，他们也有份参与到了喜剧新势力、喜剧综艺、喜剧电影蓬勃爆发带来的集中发展成果。

　　赵家班

　　自媒体、直播、网红、短视频等各种表达形态的崛起，则把赵本山的小女儿赵一涵（妞妞）推到了公众视线。

　　这些年，赵本山崎岖的路、低调的宅、反思的事，构成了他新的气质：佛系。

　　他在《刘老根3》播出之前，配合宋小宝上了一次优酷的《好好吃饭》直播节目，把老年人少言、安静的封闭感内心，展现的可谓充分。大家能读出来，满头白发的63岁赵本山，可不是对着镜头做秀，可不是在那儿暗戳戳表演。

　　《好好吃饭》

　　这种气质，他带到了《刘老根3》里。他的第一批老弟子也都年届50，依然跟进这个剧吭哧吭哧，把许多年的磨砺和沧桑，掺入到了表演理解中。

　　可是大量的新观众却很难知道他们是谁，老观众能用视频网站看剧的，又不多，更何况一周三天的纯网播放，赵本山忽视的，是《刘老根》那些回头客受众对视频网站的使用习惯。本山传媒参与了这么些移动互联网的多屏实验，却没有照顾到用户体验，把脉到观看痛点。

　　时隔十八年，这个剧，赵本山把高秀敏的外甥女又拉回来参演了，还是“老儿媳妇”的熟悉味道，却不是原来的配方；

　　已经是艺术家的闫学晶，再次进赵本山的组给“刘老根”演“老姑娘”，自从《刘老根》前两部后，闫学晶和赵本山其实是不往来的，这并没有影响闫学晶在演艺圈地位的连续提升；

　　隔阂之深的情况，还存在于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科班毕业生、铁岭籍演员郭铁城，当年给赵本山演“老儿子”着实见功力，但赵本山至今不原谅他，戏里“父子”的“相爱相杀”，把恩恩怨怨传递到了戏外，《刘老根3》，所有主要人物角色都用十八年前老人，唯有“老儿子”，宁可后继者比不上郭铁城的角色能力，赵本山也不用。

　　当然，幕后创作班底也全都换人，原来盛传何庆魁参与编剧，纯属炒作放出的彩条，赵本山只是和何庆魁再叙友谊，把中断了但珍贵的东西捡回来而已。

　　《刘老根3》在剧情上，中规中矩疲态尽显。赵本山削弱了经营企业的视角，着笔墨仔细勾勒一个老年人“大家长”的复杂心境、生存状态和自我修复。剧中的最高潮放出的大招，仍然是“疯”：刘老根“疯”之前，各种破坏力风险集聚，刘老根“疯”之后，各种凝聚力释放到来。

　　这个设定，远没有《刘老根2》中“疯”的规定情境带来的人心触动之大。人物受到强“刺激”的生理性表演，一直是赵本山的创作强项。

　　只是《刘老根》最终季，“慢综艺”式的弱情节推进，即便有一些强冲突，也是剧中唱二人转这些男男女女的吵架、动手、叽叽喳喳居多，所有人不断给老人添乱，然后老人还收拾不了这一切，再然后就被逼疯了，儿女们紧急救赎，范伟出场外援，最后大团圆一路向好。

　　这种模板很陈旧了，陷入剧情注水套路是一定的，车轱辘话反复说的毛病，不精练的结构，是东北农村剧一大难以逾越的创新障碍，以至于立意和格局也要受到影响。《刘老根3》，坦率讲，无法与前作保持高水平的传承。

　　不过，剧中对“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价值观传达，对父慈子孝的家庭温暖、对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对长幼有序的伦理秩序、对非血亲家庭成员的磨合包容等描画，还是有一番深入、全面、成体系的人物设计考量，能够贯穿全剧始终，这个，必须点赞。

　　《刘老根3》里，关于剧中情境所涉及的各种矛盾线索，也在极力表达一种暗喻式的隐忧，那就是，二人转作为剧场文化，经历了多年的火爆之后，发展之路日趋不平衡，不仅局部式微，更是被搞笑网红、脱口秀等喜剧表演形式不断发起冲击。

　　这才是赵本山内心真正想说的话，也是他对二人转前途的一种迷思，虽然点破了困局的现象，但寄情于景、借景抒情这种修辞，还是不免让人看到，赵本山未来的无力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