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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跳湖」故事:一场反抗的诞生与消解|OurCity

武汉「跳湖」故事:一场反抗的诞生与消解|OurCity
2020年09月19日 23:40 新浪网 作者 三声文娱情报站

  这是武汉曾经的一段浪漫故事。一群年轻勇士,以自己的方式,为自己的城市反抗一切不怀好意的存在。

  作者 | 江婧怡

  采访 | 刘丹   

  江婧怡

  来源|城市OurCity

  跳进西湖,是想不开。跳进东湖,是太棒了。

  武汉城市中央的一个普通湖泊,因为人们的行动变得生动。东湖,被年轻人创造的「跳东湖」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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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欢乐不需要欢乐谷

  西北人平三写了一首《跳东湖》,在他从未到过东湖的时候。

  放肆的喧闹并嘲笑这个世界

  嘿 朋友 快来喝你买的烂酒

  就让我们醉着流眼泪

  既然一切都是梦啊

  那就别在醒来

  关于这个故事的一切想象,平三始于一瓶叫“跳东湖”的精酿啤酒。独特的蓝色外包装,画着一个往水里扎猛子的人,入口特苦,喝进嘴里气泡迸裂的瞬间,就像人跳进湖中水花炸开。他高中的时候太常喝了,以至于生出某种特殊情愫的程度,尤其酒的slogan,他记了很久,「年轻人,不怕苦」。

  准确地说,这已经是平三解释过的版本,原版是「别怕苦,你值得」。「年轻人」的部分,大概率来自他沉迷的另一个故事。

  这款啤酒诞生之前,跳东湖先是作为一个抗议活动出现。

  2010年,东湖风景区及周边3167亩的土地以43亿元的价格划给了地产开发商深圳华侨城,他们计划建造两个高档楼盘、两个高级度假酒店、一座欢乐谷和一座水上乐园,可能的代价是填掉一大块湖区。

  “为关注这个项目与东湖前途的人们创造一个发出声音、表达意见的机会”,艺术家李巨川和李郁发起了一项东湖艺术计划,主题定为「每个人的东湖」。一群玩小轮车的年轻人立刻加入,因为听说欢乐谷里要建一个专门的滑板场,门票得一二百块钱。拉倒吧,东湖边上人们可以自己玩,“我们的欢乐不需要欢乐谷”。

  武汉大学的凌波门外有一排栈桥,没有栏杆,往东北方向直直延伸向湖里,正对着欢乐谷。在桥的尽头摆了个木质抛台,一群人骑着车就冲进湖里,不喊什么口号,只是放声大笑。其中牵头的那个叫吴智强的男孩,偏偏不会游泳,穿着救生衣也跳了下去。

  两年后,欢乐谷还是建起来了,200元的门票,和其他城市的主题公园一样,永远拥挤。但反抗者跳东湖也留了下来,一年一办,成为了这个城市的新传说。武汉本地的精酿啤酒餐吧“18号酒馆”特地选了一款酒作为活动的纪念,跳东湖的故事被注进一个个棕色啤酒瓶,被带去无数的竞赛和啤酒节,最终被平三喝下。

  太浪漫了,太朋克了,一群年轻勇士,以自己的方式,为自己的城市反抗一切不怀好意的存在。“他们贩卖着我们的世界啊,他们得到的都是我们需要的”,在平三的歌里,抗争一直继续。

  2010年7月18日,跳东湖的初始版本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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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抗没啥用

  长江、樱花、黄鹤楼,甚至是朋克之都,与这些元素相比,东湖很少被当作一种武汉特色拿出来讲。除了曾拥有中国最大城中湖的头衔,东湖并不如杭州西湖那么争气。

  武汉是一块被泡碎的土地,长江、汉水,以及166个湖泊,几乎每个武汉人都有江边、湖边长大的相似童年。这些个人记忆可以构成美好的感受,但不足以成为吸引外客的谈资,甚至在东湖遭受破坏时,都不足以形成共同的愤怒。

  关于那年的地产商填湖开发,其实不好说是不是震惊市民的大事,至少在我询问的人中间,消息传出后,多数武汉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忿忿。艺术家只叫醒了一小批人,其中包括刘真宇,一个小轮车爱好者,兼一个尚有点艺术抱负的年轻人。把小轮车圈子里的跳湖游戏,和东湖艺术计划结合起来,是他的主意。

  在反抗和啤酒诞生之前,跳东湖作为一项市民活动其实已经存在了很久,小轮车跳湖是新的玩法,但也只是几个街头小子的一时兴起。华侨城的进入成为变数。

  尽管艺术计划只是小部分人的参与,这段时间内,东湖也在被前所未有地关注和解释着。录像、写生、打水漂、喝东湖的水,人们的日常举动都被赋予特殊的意义。刘真宇的跳东湖是故事讲得最好的一个,也就是平三听闻的那个版本。

  东湖艺术计划,http://www.donghu2010.org/2010/,这个网址现在还可以打开

  年轻人是不会拒绝自己的城市里多一桩新鲜酷事的。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过去,武汉值得炫耀的朋克时代渐渐成为历史,HIPHOP正在迅速发展自己的追随者。小轮车跳湖如此街头的事,同样吸引了武汉的街头文化爱好者,到第二年夏天,已经有人在催促玩小轮车的这帮人,继续办第二届跳东湖。

  但刘真宇不打算再干第二次了。理想化的东西只存在于当下一瞬,就像东湖艺术计划之于东湖,只是短暂存在过。跳东湖的故事,他在提出想法的时候就讲完了,至于后面瓶里装什么酒,他已经不在乎了。他也强烈建议我们,别把跳东湖理解得太艺术,“不要说什么艺术理想,或者说政治理想,都没有。就算是加了很大一个料在东湖里面吧。

  反抗没啥用,这是刘真宇很早就意识到的悲观现实。

  他依旧会保持愤怒。比如去年,武汉为准备军运会进行市容整顿,要求沿街门面做统一的装修风格,就把他刚花一万块钱做的店铺外墙拆了,刘真宇直接放了一把火,烧了挡在店门前的脚手架。

  警察没来,负责这一片施工的负责人来了,默默灭了火,把地扫干净。刘真宇没有骂他,“那时我经常发脾气,但我找不到人,本身这种高层的指令下到……我们反抗不了。”环境没变,他和他的假想敌就永远不会在一个维度。

  这两年,刘真宇开了家新咖啡店haha!,为了纪念李文亮,他提出卖一款“哨子咖啡”。这是件看起来有点大胆的事情,他和几个合伙人已经想好了应对派出所盘问的说辞,做好了被关店的最坏打算。

  最后haha!确实被举报了,不过是因为4月重新开门,店里一下子涌进太多人。除此之外,现在只有城管会偶尔过来挑挑毛病,“关怀”一下刘真宇了。

  2013年,刘真宇在跳东湖现场发放关于东湖艺术计划的小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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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人的大Party

  原教旨主义角度讲,跳东湖在2010年就结束了。这之后,吴智强把刘真宇的活儿接了过来。

  跳湖这个玩法有意思,吴智强想把这个游戏继续下去。媒体也开始报道跳东湖,他有了新想法:这项极限运动太小众了,如果说它的另一个名字bmx,你可能都很难想象这是在玩什么,如果跳东湖能吸引这么多人的关注,那不失为一个能推广小轮车运动的好机会。

  但当吴智强想让更多的朋友加入,把活动做更大的时候,他有了压力。毕业后,他开了一家小轮车店,维持兴趣可以,但谈不上能挣大钱。

  当时,车友们聚会时常去18号酒馆,也就是后来做跳东湖啤酒的那个酒馆。那时,店名还叫18音乐主题酒吧,卖10块钱的啤酒,月营业额几百块,场子都靠这群玩车的人撑。一来一回,生意照顾了,人也混熟了,老板光头自己掏了500块捐助了2012年的抛台。

  光头对这个活动也有想法,他想做个年轻人的大party,除了玩车的,更多的人都能进来玩。“你的目标是能保护东湖,但你采取的对抗的方式是保护不了的”,但如果做一个能收获十万人百万人关注的活动,“它自然就被保护了”。

  他拉来了PAU,一个爱干出格事的湖北交通广播电台主持人。街球、说唱、摇滚,PAU都掺一脚,纹了一条花臂挡不住,就天天穿长袖上班。十年前,擅自在电台放嘻哈音乐是会被领导点名的,可PAU就敢把台湾rapper蛋堡的歌塞进歌单。靠着PAU的工作关系,更多的本地媒体开始报道跳东湖。

  越来越多人来了,包括但不限于18号酒馆的酿酒师姜麒、独立纪录片导演麦克峰、说唱团体nofear的rapper望凯,还有玩涂鸦的、玩滑板的、做DJ的,以及许多闻讯而来的市民。

  2015年,跳东湖的参与者第一次突破500人,事情还上了百度首页推荐,标题:武汉自行车跳湖秀,美女DJ打碟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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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粹

  今年,平三其实同时接到了两份邀请。一边,吴智强直接在网易云音乐上私信了他,一边,跳东湖团队联络了他的经纪人。是的,吴智强和原来的团队分家了,在2017年的时候。

  现在武汉有两个跳湖活动,一个还叫“跳东湖”,吴智强做的另一个改了名,叫“东湖造浪”,原本的筹备小组注册了“跳东湖”的活动商标,吴智强离开后不被允许再使用这个名字。两边都还有小轮车跳湖的环节,也都做起了市集,而且都离开了最初的凌波门。

  分歧从2016年东原地产提供的5万元开始。

  从18号酒馆参与进跳东湖以来,跳东湖的活动经费基本一直是光头在出。从500块的抛台到破万元的经费,适时引入外来的资金,确实能让大家办活动时都舒服点。那年,跳东湖能做到的事更多了,吴智强用其中的1万元邀请了成都的车手,还包了他们的车费和住宿。

  团队和东原商量过,不想把这当作赞助,而是一种企业的公益行为,“是对项目的支持,就像国际一些慈善机构会接受大企业捐助,一样的道理。”但现场还是能看到穿着东原印花比基尼的漂亮女孩举着宣传旗“招摇过市”,“挺不好的,我们就说明年不要(东原的钱)了”。

  可吴智强觉得还需要。办比赛烧钱,但他不像光头,有蒸蒸日上的精酿啤酒事业。

  跳东湖收地产商的钱,听起来确实不太合适,但吴智强更不能接受团队其他人拒绝的理由:这一定是一个非营利性活动,绝不能让一些有所图的商业行为破坏了跳东湖的纯粹。“第一,这不是他(光头)的东西,第二,他已经从这个活动里受益获利了。”

  两边都觉得对方深受利益的诱惑,变得不纯粹了。平三的歌,两边都觉得在唱自己。

  还有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活动的名声越来越响,每年一办,东湖沿线的交通就要瘫痪三四个小时,随之而来的就是东湖管委会的叫停,小小的凌波门已经装不下跳东湖。“跳东湖”搬进了磨山风景区,吴智强的去了东湖大海阳光帆船俱乐部。

  换地方,就避免不了审批,审批,就避免不了指导意见。从2018年开始,“无组织无纪律”的筹备小组有了指导部门,两边的活动或多或少都开始带上点官方的背景,前者和东湖绿道的运营公司合办,后者与团市委达成合作。两个跳东湖都开始有成为城市名片的野心。

  听完这些,平三很久没有回复我。他认真打了一段小作文,说自己还是希望两拨人他能都认识认识。“如果大家都是想让这个事情好,那么方法不一样没关系,意见不统一也没关系。”只要还是在东湖边上参加这个活动,那段反抗的故事还有人愿意听,平三还是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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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大

  今年跳东湖的主题是“如期而至”,东湖造浪的是“每一个人的东湖”。尽管顶着疫情的压力,PAU和吴智强还是坚持要把活动在夏天办了。

  湖北卫视的记者曾采访PAU,觉得今年的活动和往年的有没有不一样,“没什么不一样啊,就是玩。以前是我们自己玩,现在是大家一起玩。”记者把这条cut掉了,示意PAU应该讲讲武汉之前特别难,看到这么多人来,就觉得武汉好起来了。

  十一年过去,跳东湖已经成为武汉的习惯,要说明城市的一切都在恢复正常,不会比跳东湖正常举办更有说服力了。

  跳东湖和东湖造浪的现场都来了不少市民

  活动可以办的通知,一直到7月份上头才给了准信,PAU连轴转了40天才让跳东湖能如期举行。东湖造浪也遇到同样的麻烦,因为还涉及外地车手来汉的问题,吴智强向东湖管委会和公安提交的申请,批文在活动开始前一周才发下来。

  早有听闻,出于办大事所必然要经历的某种委曲求全,在搬离凌波门以后,活动中任何的跳湖行为都必须报备主办方,但在跳东湖现场看到检录处和沿湖排开的栏杆时,我还是难以置信。

  东湖离人们更远了呀,这怎么办?我问PAU。

  “责任在我肩膀上,我要保护所有人的安全。我们之前也很野,年轻的时候想怎么蹦就怎么蹦。”

  那当它离开凌波门,你会觉得有某一部分的东西改变了吗?

  “我们是不得不去磨山了。就这个活动现在的影响力,它放在凌波门,我觉得就是在给政府制造麻烦。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能只为了自己爽。

  年轻的勇士还是要长大。

  *文中图片来源为现场拍摄、东湖艺术计划官网,以及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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