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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头沟索命鬼传说:有个男孩专挑男人当夜宵,不吃他们就活不了|异类追踪者13

门头沟索命鬼传说:有个男孩专挑男人当夜宵,不吃他们就活不了|异类追踪者13
2023年12月26日 22:35 新浪网 作者 魔宙

  「异类追踪者第2季」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基于心理咨询师余波2004年的监狱经历整理而成记载了那些有着严重精神问题的“异类”罪犯故事了解犯罪心理知识,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去年我有个朋友,说他媳妇老觉得家里有鬼,神神叨叨的,说阴气重,睡不着觉,闹得家里不得安生。

  最后我朋友找了个大师来看家宅,花了八千多,然后媳妇就觉得家里干净了,也不闹腾了。

  玄学上的事情真的很难琢磨。

  但我觉得,厉害的玄学大师,一定都精通心理学。

  透过匪夷所思的事情表面,洞察人心深处的执念。

  今天这篇档案里,余波遇到了一个特别爱咬人的漂亮少年,说男人的血里都是阳气,所以他必须要通过咬人来摄取阳气。

  但是看完故事后,我却陷入了一种深重的悲哀中。

  异类追踪者·第二季

  “小余,醒醒,出事了!”

  今晚是我值夜班,睡得正香,却被狱警老刘焦急地叫醒。

  半夜要么不出事,出事就是大事,我看了一眼手表,时针刚刚滑到三点,来不及耽搁,我披上外套就跟着老刘往外跑。

  304监舍的囚犯已经被疏散,冷冷的白炽灯光洒在惨白的地砖上,栅栏上挂着一条拧成绳的旧秋裤,像是一条泛白的蛇蜕。

  黑色的收殓袋里,张小凡的脸已经变成紫红色,脖子上的勒痕像是一条盘曲的毒蛇。

  他是跪在地上把自己活活勒死的!

  来的路上老刘已经跟我说了情况,可真看到这幅场景,我还是一阵发晕。

  张小凡,他原本是个那么漂亮的年轻人!

  就是这样的裹尸袋

  周五那天他还跑来找我,说食堂给每人都发了一颗苹果,他想把苹果送给我。

  我让他留着自己吃,他却硬塞到我手里。

  “小余警官,你拿回去,串根筷子烤了吃,可香了!”张小凡红着脸,两只手不知所措地绞在一起,“这是哥哥教我的,我们一到冬天就用煤炉子烤东西吃。”

  “有一年,也像现在这么冷,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哥哥跑出去偷了几个红薯,烤熟了给我当晚饭。我怕他挨打,要他别偷东西了,说实在不行,就把我送去福利院吧。

  “哥哥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说,只要他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到我,我们兄弟永远在一起。我当时说,哥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们永远不分开。”

  也许是回忆太美好,张小凡说着,渐渐忘了羞涩,眼睛里神采飞扬,“小余警官,在监狱里,你一直照顾我,就像我哥哥一样。你看,我已经攒了400奖励分了,郑监说攒到600分,就能换一次表扬。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他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弯弯的,嘴角露出调皮的虎牙,清澈又明亮,像是一条盛满了星光的小溪。

  怪不得有一次余波跟我说,苹果烤一烤会特别好吃

  我第一次见到张小凡,是2004年11月19日。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北京下了第一场大雪。

  监区的心理诊疗室才开始设立,工作并不算多,没事的时候,我会主动帮搭档的狱警老刘分担工作,陪他一起维持食堂的秩序。

  那天下午,郑监突然打来电话,要我给一个犯人做咨询,说他白天绝食,半夜哭嚎咬人,严重影响了监狱秩序,需要进行心理矫治。

  我走进诊疗室的时候,一个瘦弱的少年正乖巧地坐在桌子前,灯光下,他五官精致,皮肤很白皙。

  如果不看那身蓝色斑马纹囚服,活脱脱就是校园偶像剧里的中学生。

  这样一个小男孩,是因为什么来坐牢呢?

  我坐下打开录音设备,正式开始咨询。

会诊记录
姓名:张小凡年龄:19岁婚姻状况:未婚
职业:无业工作单位:略
涉嫌案件:2004年10月5日XX小区纵火案
症状:强迫行为(绝食/咬人)、幻视、幻听情况
家庭状况:孤儿,由哥哥抚养长大

  备注:

  该服刑人员自身寻求咨询的意愿较弱,是在例行安排下前来就诊。

  该服刑人员自述从九岁开始出现强迫行为,主要表现为洁癖,不停洗澡洗手,青春期强迫症加重,无法与外界正常交流,导致失学。

  入狱后行为刻板,吃东西和服药有固定时间,不允许别人触碰他的食物和餐具。夜间会在监舍哭嚎,说一到晚上就有阴气撕咬他,严重时会发狂咬人。

  部分咨询录音:

  张小凡(以下简称张):我记不得放火的过程了……只记得脑袋里有个声音,说要把它们赶走……我没想过伤害谁,最后也没有人受伤……

  咨询师:是你脑袋里的声音让你放火的?你能描述一下这个声音吗?是人的声音?

  张:其实也不是具体的声音,就是一种指令。

  咨询师:你过了点不能吃饭,也是这个指令告诉你的吗?

  张:是的。

  咨询师:你最早接收到指令,是什么时候?

  张:是三年前。我和我哥哥去天津卖橘子的时候,晚上去服务区加油,我脑袋里突然跳出来一个声音,说过了十二点钟,继续开车就会出事。于是我拉着哥哥在服务区住了一晚,第二天我们才知道,那段路在凌晨出了特大车祸,16车连撞,是它救了我和哥哥的命。

  (张小凡相信脑海里的指令是对自己的保护)

  咨询师:你咬人,也是在保护自己?

  张:我身体里阴气太多了,它跟我说,我要是不吸点阳气,很快就会中毒死掉的。我也不想咬人,可是那个声音一响起来,我就什么不知道了。

  咨询师:咬人就能得到阳气?

  张:它告诉我,男人血里都是阳气。

  咨询师: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声音是被你创造出来的?你其实是可以控制它的。

  张:不……不是的。医生,它是不能违背的。

  咨询师:就算它已经严重影响到你的生活,你也不想改变吗?

  张:影响我的不是它,是阴气!它一直警告我,说牢房里都是阴气,我要想活命,就得赶紧换牢房。(语气突然变得激动)我住的地方背阴,晒不到太阳,攒了好多阴气啊……一到晚上,它们就会钻出来,一条一条……从地里面,从天花板上面,像蛇一样游出来,拼命往我身上钻,咬得我好疼啊!

  (张小凡开始不停地挠自己的头和后背)

  咨询师:阴气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你是用眼睛看到的吗?

  张:我小学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差点烧成脑膜炎,打了针一直不好……我哥说是家里阴气太重,到法源寺给我求了个开过光的佛牌,我才慢慢好起来……那一次我没印象了,但阴气我是能够看到的,它是一种黑乎乎的东西,有时候是气,有时候又能摸得到。细细长长的,它们爬到我身上的时候,滑溜溜,黏糊糊的,蛇一样,呲地一声就钻进我肚子,疼死我了……它们缠着我不放……哥哥现在不在我身边,没人保护我了。

  咨询师:你哥哥在的时候,阴气就不出现?

  张:是的。我哥哥很厉害的,他跟我在一块的时候,阴气从来不敢出来。现在哥哥不在,它们都跑出来欺负我了。医生,你可以给我换一间牢房吗?A区的牢房朝南,晒得到太阳,阴气怕阳火,它们肯定不敢跟到那边去。医生,你帮帮我,救救我吧!

  咨询师:你说的阴气,别人能看到吗?比如你哥哥?

  张(迟疑):看不到。

  咨询师:只有你能看到,有没有可能它只是一种感觉。你以前有过洁癖,严重时,每天不停洗手,把手都洗破皮,害怕空气中的脏东西害了你。可你现在不洗手了,也没出现健康问题不是吗?

  张:退学以后,我刚开始回家也洗手,时间长了,有时就会忘记,再后来,就不想洗手了。

  咨询师:这是不是也说明了,你的这些感觉,是能够改变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洁癖是因为学习压力产生的,退学后,你的压力减轻了,强迫洗手的症状就慢慢自行缓解了。你现在感受到的阴气,可能是和哥哥分开的巨大压力引起的。你不要紧张,我们先把饮食和睡眠调整正常,看看你的情况有没有改善。

  张:这样能行吗?

  咨询师:你的刑期不长,如果配合治疗,积极改造,是可以提前出去的。你想早点离开这里吗?

  张:当然想!我想哥哥。我现在不在家,也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

  咨询师:那你要相信我,我给的建议,都是为了帮助你。从现在起,你不要刻意去想阴气,睡前适当锻炼身体,放松心情,我这边也会调整你的进餐时间。

  张:医生,不能帮我换到A区吗?

  (再次提起换监舍)

  咨询师:恢复正常饮食后,体质增强,你的睡眠情况会好转,我再让医生给你开点药物配合治疗,阴气出现的频率应该会减少。

  张:真的吗?

  咨询师:我们先试一个疗程。

  张小凡说他必须在7点、11点、17点吃饭,过了这个点就不能吃了。

  我没搞懂这里面有啥说道,这几个数看起来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奇数。

  想到张小凡总是念叨阴气阳气,我灵光一现,去网上查了下,发现这几个数,都是五行中的阳数。

  于是和狱警商量,把张小凡的午餐和晚餐时间往前挪,早餐时间则往后排,让他能卡上点吃饭,然后饭前服药。

  就这么过了一阵子,有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又陪老刘去食堂维持秩序。

  “小余警官,我自从吃了药之后,感觉舒服了很多!”排在队伍最前面的张小凡看到我,高兴地冲我打招呼。

  “那就好。”我欣慰地笑道。

  没想到,就在张小凡要取餐的时候,变故发生了,排在张小凡后面的一个脖子纹着青龙的犯人,突然挤到张小凡前面。

  我正想上前,老刘轻轻拉住了我。监狱里,犯人之间也有着潜在的等级和规矩,只要他们不打架闹事,狱警一般并不干涉。

  一般都是报数之后,按顺序排队取餐

  纹身男一把推开张小凡,胳膊一伸,就轻松端过窗口前的餐盘。

  他转身离开前,看着站着不动的张小凡,表情嚣张,“兔儿爷,滚开!”

  原本安静得像兔子一样的张小凡,却突然尖叫一声,猴子一般窜到纹身男的身上,抱着他脖子狠狠咬住。

  “啊!”纹身男发出痛苦的嚎叫,两只手用力掐住张小凡脖子,想逼他松口。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张小凡咬人,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我和老刘赶紧冲过去,张小凡都被掐得脸色发紫了,还死死咬着不松嘴。

  我和老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两人分开。

  纹身男被咬掉一块肉,张小凡的脖子也肿起来一圈,被抠破的地方还渗出了血。两人都被带到医务室消毒包扎。

  从医务室出来,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后悔自己刚才没有早点站出来制止。

  老刘看出我眼神里的愧疚,拍了拍我的肩膀,“别看这小孩长得可怜,你也给他做过咨询了,他可是个纵火犯,半年烧了三个小区!我可听说,他哥哥也犯过罪,这兄弟俩呀,都不是正常人!” 

  “在这咱们这地儿,最要不得的就是同情心!” 老刘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入职这几个月,监狱的这些同事里,跟老刘混得最熟,他说这话,是真心为我好,我点点头,将心里那点不忍咽了下去。

  只要不是特严重的情况,基本上都可以在监区的医务室处理好

  打完架后,张小凡关于阴气的强迫思维莫名加重了,每天大半夜的追着同监舍的狱友撕咬,狱警不得不给他戴上嘴套。

  我向郑监反映了张小凡的情况,他已经分不清幻想和现实的界限,幻听越来越严重,建议更换环境配合治疗,申请将他换到A区监舍。

  “小余警官,太感谢你了。我现在的床上能晒到太阳,阴气被赶走了,我晚上睡得可香了。”

  更换监舍后,张小凡再没出现过咬人事件,他告诉我,这几天脑海里的指令都没出现,他现在都可以阅读了。

  我听了也觉得高兴,可惜一周之后,我就受到了致命的打击。

  张小凡在A区的通道上,用一根绳子拴住消防栓,趁着上厕所的机会从四楼跳下。

  由于自身体重轻,他平安落地,但在翻越隔离区的围墙时,被电网烧伤双手。

  老刘说狱警把他从电网上弄下来的时候,他人都糊涂了,嘴里还在不停喊哥哥,说要出去找哥哥。

  A区的通道是个连廊,因为采光要求没有封死,四楼以下装的是防护栏,四楼以上装的是防护网。张小凡白天劳动改造的时候从车间里偷藏了一根螺栓,把锈蚀的防护网撬开,借着助力奔跑的冲击力,把防护网破开。

  电网为了防止误触警报,一般都会在雨雪天气调低电压。这就表明,张小凡早就谋划过。

  我现在怀疑,他说的什么阴气阳气,是不是也全都在骗我!

  “余波,你是心理咨询师,你要分辨他们说的话的真假,怎么能被犯人牵着鼻子走?”郑监把我叫去办公室,劈头盖脸一顿大骂,“还好没有成功,不然我们所有人都要受处分!”

  我灰头土脸地回到诊疗室,老刘正瘫在我的椅子上,说刑警队的李队长找我。

  老刘若有所思地问我,“小余,你说,亲兄弟之间是不是真有心灵感应?张小磊这段时间没来探监,张小凡立刻就越狱,我刚刚听李队说,张小磊出大事了。”

  那么瘦弱的人,是抱着怎样的决心一定要逃出去的呢?

  “小余,我这边有个棘手的案子,想请你帮个忙。”李队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看到我,先把两份卷宗递了过来。

  李队告诉我,张小凡的哥哥张小磊,是个极度痛恨女人的精神变态,有过跟踪和殴打妇女的前科。

  从十一月起,他的犯罪手法开始升级,不再满足于跟踪,变成了入室杀人。

  “张小磊已经杀了两个人了,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有老公有儿子。三天前,他在意图杀害第三名妇女时被发现,就劫持了那名妇女潜逃。张小磊有严重的躁郁症,除了弟弟,没有任何朋友。”

  李队哑着嗓子说,“案发之后,我们封锁了所有高速路口。他带着一个人,走不远,我猜测他一定躲在一个隐秘的地方,这个地方,张小凡应该知道。小余,你能撬开张小凡的嘴吗?” 

  这是关乎人命的大事,我决心帮李队这个忙,郑监也同意了。

  现在立刻就找张小凡不太合适,只会浪费机会。我昏天黑地地研究了好久这兄弟俩的卷宗,还真让我发现了一点线索。

  张小凡纵火的三个小区,其中两个小区的保安都有提及,在纵火发生前接到过女业主的投诉,说被可疑人员尾随。

  而张小磊第一次入室杀人的时间,是在张小凡入狱半个月后。

  这两个案子看似独立,但其中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为了搞清楚兄弟俩之间的秘密,我决定去他们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张家住在宣武区的永乐里,这儿是他们继父的家,张小磊张小凡的生父早就死了,母亲周春花带着他俩改嫁,但十年前,夫妻俩在车祸中双双丧生了。

  宣武区现在已经不在了,撤销合并为西城区

  往里走到最深处,院墙外皮脱落得最破烂的平房就是张家。

  我摸进去的时候还不小心踢到垃圾筒,旁边用泡沫箱子种着菜,一个缺牙的老太太正在路边做蜂窝煤,地上铺的全是黑色煤渣。

  张家大门上挂着把生了锈的大锁,我朝里张望了会,然后跟老太太亮了身份,向她打听张家兄弟小时候的事情。

  “那么小的孩子,见到亲娘死了,没流一滴眼泪!”说起张家兄弟,老太太一句好话都没有。

  “胡同口的王大说,张家两口子出事前一天晚上,他见到张家大小子从卡车下面钻出来,说是在赶野猫。然后第二天就出事了,王大说这车祸肯定有蹊跷。我们都说,十几岁的毛孩子,哪有那么毒的心肠?现在看,张家两口子的车祸,弄不好就是张小磊害的!这小子,心真毒!”

  老太太估计平常没人跟她说话,一张嘴就停不下来,把张家的事情倒了个精光。

  据她说,兄弟俩的继父是个大货司机,人能说会道,对孩子也特别好。母亲周春花长得又黑又瘦,但很能吃苦,每次出货都会陪着丈夫押车。张小磊从小就叛逆,经常和父母顶嘴,但是特别护弟弟,整个胡同就没小子敢欺负张小凡。

  张小凡的刑期并不长,就因为张小磊没来探监,他就冒着被电死的风险也要急着出去。

  我觉得,这兄弟俩的情感已经超出了一般水平。

  回到监狱,我申请再给张小凡做一次心理咨询。但这一次,他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张小凡手上还包着纱布,他盯着桌子,不跟任何人做眼神交流,脸上的文弱羞怯也不见了,只剩下冰冷的漠然。

  “张小凡,你急着越狱,是因为担心哥哥?”我在张小凡对面坐下,试探地问道。

  张小凡低着头,一言不发,像尊大理石雕像一般,不管我说什么,都被冷硬地弹了回来。

  妈的,正面抗击不行,只能曲线救国了。

  我开始查张小凡进监狱以来的生活轨迹,发现他获得的奖励分只用来借过书,而且每次借的都是《基督山伯爵》。

  也许通过这本书,能够窥见张小凡的内心世界。

  “这个能够外借吗?”我指着书架上的书。

  “工作人员能够外借,但要在登记本上签字。”管理员放下手里的书,抬头冲我一笑。

  见了鬼了,又是刘海波!

  “你在这里干吗?”我审视地看着他。

  “我在这儿工作呀!”他吊儿郎当地看着我。

  “你借这本书,是为了张小凡?”他看了一眼借阅记录,挤眉弄眼地说,“果然,人长得好看就是优势啊,张小凡在哪儿都能得到关注!”

  我急着撬开张小凡的嘴,根本没心情和他歪缠,掏出笔在登记本上签下名字就走。

  1991年上海译文出版的,还是精装本

  书很干净,别说纸条夹带了,书页上就连条划线都没有。我盯着借书卡上盖章的时间看了又看,什么也没发现。

  去还书的时候,刘海波正推着小车在整理图书。

  “这么快就看完了?书里没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他懒洋洋挥手,朝我打招呼。

  这个人就跟长了狗鼻子一样,你稍微一活动,他就能够嗅到气味。

  “关你什么事?”我没好气地把书丢到桌子上,转身准备走人。

  背后却传来刘海波的声音,“最近监狱里最热闹的新闻,就是张小凡越狱了。你是为了这事?”

  我回过头,审视地看着他。

  “碰巧我知道点事情,说不定能帮到你呢?”刘海波摆弄着书,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有这么好心?”我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开了锅,想到上回,说不定他还真能帮到我。

  “The mind is its own place, and in itself can make a heaven of hell, a hell of heaven.” 

  刘海波捋了捋头发,一只手缓缓按上胸口,另一只手轻轻伸展,像舞台剧演员般用标准的英伦腔来了一句。

  这人英语这么好?我看着他,没吭声,心里却非常惊讶。

  刘海波耸耸肩说,“这句诗出自弥尔顿的《失乐园》,监狱里什么都好,就是原文书太少了,你帮我把这本书带进来,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刘海波这个人真是捉摸不透,但奇怪的是,我并不算讨厌他。

  上回的事情之后,我跟老刘打听过,说刘海波入狱前是个律师,因为涉嫌财务侵占和敲诈被判死缓,但进来后一直很安分,是监区里有名的积极分子。老刘私下里告诉我,有传言说,刘海波被判得这么重,是因为得罪了大人物。

  我跑去外文书店,斥一百多的巨资买了本原版《失乐园》。

  妈的,真为我的工资肉痛!

  刘海波捧起这本厚厚的诗集,把脸凑到封皮前,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他不是真的想看这本书,而是在借这本书怀念某种生活。

这版插图是多雷的,画得超级棒

  “你知道兔儿爷吗?”刘海波冷不丁问道。

  “张小凡在监狱里有个怪癖,从来不和大家一起洗澡,也不让别人碰他身体。”刘海波轻轻抚摸着《失乐园》的封皮,意有所指地说道,“你猜这是为什么?”

  兔儿爷?这不是那天那个纹身男骂张小凡的话吗?

  但兔儿爷不就是街上卖的小孩玩具吗?

  不对!我记得以前在哪儿看到过,兔儿爷还是一个骂人的词,是说被骂的人是男妓。

  他这是……暗示张小凡受到过性侵?

  一瞬间,我心里的关卡全被打通了!

  我疯狂跑回诊疗室,把两份卷宗放在一起仔细地对比时间线,果然,发现了更多问题。

  张小凡九岁那年出现的强迫行为,莫名其妙的大病,同年他的母亲和继父因车祸去世,张小磊对家庭主妇的仇恨,纵火小区里被跟踪的妇女……

  这些信息缠绕在一起,越拧越紧,我有了一个猜想。

  老刘带着张小凡来到诊疗室,将他的手铐固定在桌子上,然后去了门外。

  这一次,我充满了信心。

  “你们兄弟从小到大吃了很多苦吧?”我看着他的眼睛,“你哥哥是因为怨恨你母亲周春花,所以才产生了厌女症,对不对?”

  张小凡抬起头,瞳孔放大,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胡说!我哥哥跟我妈的事无关!”

  我心里有了底,但也生出了深深的悲悯。

  我看着面前的少年,叹了口气,“你九岁时,第一次看到阴气,开始疯狂洗手,后面又生了病,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对吧?”

  “不!”张小凡双手抱头,整个人开始发抖,“我是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那天晚上,天黑得很早,哥哥晚自习还没下课……我去巷子口等他回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我扑过来,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哥哥说我生病是阴气入体,要我把那些都忘掉……”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最后变成杂乱无章的喃喃自语。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

  我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语气温柔地问道,“你说的阴气,是人吧? ”

  张小凡的眼睛失去了焦距,睫毛的阴影印在脸上,两只手呆呆捧着水杯,整个人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被吞噬了所有生气。

  过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两眼发红地盯着我,“小余警官……我都忘了,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想起来?”

  “因为我想要帮你和张小磊。”

  “帮?我哥哥怎么了!”张小凡猛地站起来,杯子被打翻,水在桌子上流得到处都是,“我就知道,我哥哥一定是出了事才不来看我的!”

  他想要扑过来抓住我的手,袖子在桌上蹭得全是水,他也不管,像只垂死的小动物一般不停哀嚎,“我要去找哥哥……我哥哥怎么了?你们放我出去,我要去找哥哥!”

  老刘听到声音,不放心地敲了敲窗户。我向他摆摆手,示意没事。

  “你哥哥现在还是安全的,但如果你继续瞒着我,接下来的事就不好说了。”我擦干桌子上的水渍,轻轻握住张小凡的手,他终于安静下来。

  张小凡的手不停颤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面对焦急的张小凡,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并不知道张小磊杀人了!

  张小凡入狱是十月,而张小磊第一次入室杀人,是在十一月三日。

  “你之前纵火,是因为发现张小磊跟踪妇女。你想要阻止他,所以点火示警,对吗?”我整理思绪,决定主动出击。

  我告诉张小凡,张小磊因为绑架妇女正被警察通缉,如果他真的想要保护哥哥,就应该帮助警察尽快逮捕哥哥,不要让悲剧发生。

  “那些参加搜捕的警察可都是配枪的。”我点出张小凡最害怕的事情,“一旦发生冲突,那就危险了。”

  “我哥哥是好人……小时候每次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他都要扮演警察……他都是为了我……”张小凡语无伦次地辩解,说着说着,情绪又开始激动。

  我按住他的手,语气温和地打断他,“时间就是生命,越是往后拖,越是危险。你哥哥绑架的那个女人要是死了,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其实我们心里对解救人质都没抱太多希望,以张小磊的凶残,那位妇女还活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们担忧的是,他在逃窜中继续杀人。

  “我哥是个好人!”张小凡在我的步步紧逼下,失控地大哭起来,“你不懂,我们不想伤人的……都是他们逼的……哥哥都是为了我!”

  从张小凡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终于拼凑起了张家兄弟的童年。

  我想,在扮演警察的时候,或许张小磊是真的想要保护好身边的人

  兄弟俩的生父是个农民,生病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大笔债。但还是没治好,去世了。母亲周春花为了拉扯两个孩子,去城里给人当保姆,就把兄弟俩寄养在河北娘家,但姥姥姥爷收了钱,却连口饱饭都不给兄弟俩吃。

  周春花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儿子嫁人。可惜,她嫁的二婚丈夫是个恋童癖,娶她就是因为看中了长相清秀的兄弟俩。

  张小磊被继父猥亵后,周春花不仅不保护他,反而骂他不听话。在张小凡九岁的时候,继父又把黑手伸向了张小凡。

  张小凡受伤感染后大病一场。张小磊知道后,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周春花却狠狠打了他一顿,说他们吃继父的住继父的,就该听继父的话,好好孝顺继父。

  已经上初中的张小磊忍无可忍,在一个夜晚,偷偷剪断了卡车的刹车线。

  那个晚上,张小磊在想些什么呢?

  从那之后兄弟俩就相依为命。但张小磊长期被继父凌辱,在杀害生母之后,精神终于垮了,经常控制不住地狂躁。

  “去年过年前,我们在大街上摆摊,有个发传单的中年女人拉住我,塞给我传单。我哥一下受了刺激,把那个女人当成了我妈,以为她要把我骗走,当场就发了狂……直到被带进派出所,他才恢复过来。”张小凡声音嘶哑地说。

  “从那以后,他就变得神经兮兮的,隔三差五叮嘱我,说我妈是个坏人,要我千万别信她,不能跟她走……就好像,我还是个小孩似的……我发现他会把带小孩的女人认成我妈,还跟踪人家回家……我不敢刺激他,又怕他打人,只好在小区里放火,让他没办法跟进去。”

  将兄弟俩最不堪的秘密和盘托出后,张小凡脸上已经挂满泪水。

  “只要你能协助警方抓捕张小磊,救出人质,我会向上面反映,法院选定监狱也会先考虑地区,张小磊分到这里的概率很大,到时你们兄弟就能团聚了。”说这话的时候,我是真心实意的。

  张小凡不说话,低着头一直在用力撕扯指甲旁边的死皮,他先用指甲把死皮提起来,再狠狠掐断,顺着皮肤纹理把白色死皮撕脱,直到把两只手的手指都撕得见血了,他才停下。

  “真的能让我见到我哥吗?”张小凡问我。

  我迎着张小凡含泪的眼神,点了点头。

  简昌村藏在门头沟清水镇的山里,又小又偏僻。

  在靠近山顶的位置,警方找到了张家兄弟的老家——一座石墙灰瓦的破旧小院,院墙都塌了一半,张小磊就在这里躲了好多天。

  简昌村交通不便,没有经济产业,村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年人,所以也没人知道他是通缉犯。

  简昌村距离镇政府15公里,属于深山区,全村也就百来号人

  只是结局和我想的不一样。

  我听说,当警察用喇叭向屋里的张小磊喊话时,他提着一串点燃的鞭炮冲了出来,警察以为他有枪,于是举枪回击。

  当大家看清楚状况时,张小磊已经中弹倒下。整个过程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是喊了声妈妈。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位被绑架的妇女竟然还活着,她被囚禁在后院的杂物间里,人还是清醒状态。

  李队告诉我,邻居老太曾在张小磊回村后跟他有过交谈,提起十多年前周春花曾经回来过一次,说是给亡夫修坟。当时周春花要求一天内完工,还要在墓里给自己留墓位,工人因为赶工要加钱,两人还大吵了一架。

  老太太问周春花这么急干啥,周春花说自己尿毒症晚期,活不了几天了,她得趁自己还能动弹把这事儿办了。

  老太太问她怎么不去治,周春花说这病没得治,她查出来不好有四五年了,一直没说,就是不想糟蹋钱。

  老太太又问,俩孩子以后怎么办。周春花当时惨然一笑,只说了句,对不起他俩,但男孩子,长大了就好了。

  “张小磊的反常举动,可能就和这件事有关。”李队在电话里叹息。

  我心情复杂地找到张小凡,他在看清我的表情后,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消失了,最后变成熄灭的木炭。

  张小凡慢慢蹲了下来,整个人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最后瘫坐在地上。

  我为了宽慰他,张嘴瞎编说,“你哥走之前给你留了话,他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张小凡抬起头,用他那双漆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我,眼睛眨也不眨,就这么一直瞪着。

  很多年前,我曾在集宁姥爷家的牧区见到过一匹孤狼,当时,它看着我,就是这种眼神。

  他轻轻摇了摇头,拆穿了我的谎言,“不,我哥不会说这样的话。”

  “节哀!”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啥,只好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掏出纸巾递给他,干巴巴地劝道,“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狱。你过得好,就是对你哥在天之灵的安慰。”

  张小凡哭的声音很小,却很用力。

  他把头埋进膝盖,两只手紧紧抱住自己,瘦小的身体不断发出剧烈的抽搐,只有几声偶尔泄露的气音,泄露了他的悲恸。

  我眼睛有些发酸,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良久,他擤干鼻涕,把卫生纸揉成一团塞进裤兜,抬头看了看天,轻轻说了句,“其实,我哥这样,也是种解脱。”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只小鸟掠过铁丝网,飞快消失在楼房后面。

  “其实就算不出车祸,你妈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告诉张小凡,“她那时已经是尿毒症晚期。”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张小凡喃喃自语。

  半晌后,他挤出个哭一样的微笑,“这也许就是命吧!”

  由于担心张小凡想不开,我不仅向郑监说明了情况,平时在工作时也会特意关注他。他搬到了D区304监舍,房间也是朝阳的,狱友都是我找老刘打听过的,都是些平时表现不错的犯人,对张小凡也挺照顾。

  连续做了三个疗程的心理咨询,张小凡仿佛是卸下了一个重担。

  他的状态一天天好起来,不仅恢复了正常吃饭睡觉,还在劳动中表现积极。我渐渐把心放了下来。

  因为在解救人质中起到的帮助,以及张小凡最近的进步,我得到了郑监的夸奖。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就在我以为一切已经过去时,张小凡却给了我当头一击。

  原来,并不是所有伤痛都能够被治愈。

  我不知道,他在黑暗里做出这个选择时是什么心情?用秋裤把自己活生生勒死,他是怎么能忍住不发出声音的?

  他才十九岁。当时得有多疼啊……

  张小凡已经没有亲属,我主动申请了整理他的遗物。当我打开储物柜时,发现衣服下面压着一张折起来的纸,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小余警官,不要难过,我是去见哥哥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纸上只有一行字,张小凡写得歪歪扭扭。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交班完毕后,我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监区,长长的过道里灯光忽闪忽闪,像是从张小凡绝望而悲惨的人生穿行而过。

  推开大门,外面洋洋洒洒下着大雪,整个天地都被洁白无瑕的雪花所包裹。

  我突然想起安徒生的《小美人鱼》,小美人鱼变成泡沫,在天空的世界去创造自己的灵魂,这漫天的大雪,也是在迷失中寻找救赎的灵魂吗?落在我手心的雪花,其中会有张小凡吗?

  双子相依,同生共死。

  看完这篇档案后,我的心情十分沉重。

  张小磊张小凡在童年时期,也是在路上奔跑玩耍大笑着的普通小孩。

  张小凡说,小时候每一次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哥哥都要扮演警察。

  如果命运不曾伸出捉弄人的巨掌,张小磊在长大后,是不是有机会开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呢?

  他在杀死自己母亲后,精神终于垮塌,开始报复所有带着孩子的母亲。

  他是在恨,妈妈,为什么?为什么不保护我们呢?

  但最终在老家那个破败的小村子里,他得知了母亲藏着的真相,妈妈,是因为你无力养育我们,所以选择了隐忍吗?

  “男孩子,长大了就好了。”

  可是妈妈,再也好不了了,对不起,现在就去陪你。

  口述:徐晓|撰写:枨不戒责编:钱多多监制:王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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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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