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有很多朋友都租过房子吧?
租房的时候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房东或者邻居吗?
余波在监狱上班的时候,就遇到了这么一桩奇怪的房东失踪事件。
房东消失了一个月后,住楼上的有个做卤菜的租客,被房东儿子拎刀追着砍。
今天就给大家讲讲这个故事。看到最后,你可千万别哭啊。
第8案
四月的天气,是一年中最好的,院子里的梨树开了一树的白花,在房间里都能闻到淡淡的梨花香。
北京最美的时节就是春季赏梨花,秋季看红叶
我舒服得深吸了一口气。
嗯?怎么梨花香里还夹杂着一股饭菜的糊味,这是哪家这么粗心,把饭给烧糊了?
糊味渐渐变成烟熏火燎的味道,我的脸也感到一股灼热,烫,太烫了,眼皮都要融化了,一道白得耀眼的光直接刺入眼睛。
我突然反应过来,不是饭菜烧糊了,这是起火了!
我吓得一下子坐起来,发现自己是在床上,冲到窗前左看右看,发现周围并没有起火,也没什么烟熏味。
我愣了老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本来在沙发上睡午觉来着。
我半边脸被太阳晒得滚烫,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所以刚刚是在做梦?
还没等我洗个冷水脸清醒一下,就发现一件诡异的事,躺下的时候我记得天是阴的,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雨。这会儿怎么又是这么大的太阳?
我赶紧摸到眼镜戴上,顿时头晕目眩——
墙上的时钟,时间指向十点!我竟然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
老爷子怎么也不叫醒我?
他昨晚上吃的啥?
从昨晚上到现在他都没打胰岛素,不知道血糖已经成了什么样!
前年夏天有天夜里停电了,我寻思着冰箱就算断电,里面也能保着点冷气,哪知道停电后第三天,老爷子就因为酮症酸中毒昏迷,医生说这是胰岛素失效了。
他可千万不能出事儿呀!
糖尿病最可怕的就是各种并发症,一定要遵医嘱规律用药,控制血糖
“爸!”
我越想心越慌,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跑进房间找老爷子。
昨天中午,我做的是土豆炖牛腩,当时老爷子还夸牛肉炖得软烂,多吃了一碗饭。
吃完饭我把他抱到次卧的床上,自己就出来躺在了沙发上。
结果一进房间我就傻眼了。次卧的床单牵得整整齐齐,被子叠成豆腐块放在床尾,床上看不到一丝儿皱褶,就跟这里从没躺过人一样!
老爷子的保温杯和收音机还放在床边的写字台上,但原本放在床前的轮椅不见了。
人去哪儿了?
老爷子已经七十多岁,二十年前因为中风,瘫痪了,就一直坐在轮椅上。他又有糖尿病,手抖得厉害,平常吃喝拉撒都靠我伺候,他自己根本没办法出去!
我找遍了所有房间,人影都没一个。
从次卧到大门,是要经过客厅的,可是我睡觉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听到。我怎么可能睡得这么死?
还有,我怎么会一个午觉睡了20个小时?
小余,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老爷子,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我可经不起吓啊!
我看着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赵,把纸巾推到他面前。
“你别慌,慢慢说。”我又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老爷子那么大一个人,不可能凭空不见。”
这几天我在家休息,睡懒觉睡得正香的时候,却被老赵着急忙慌的敲门声吵醒。
老赵是我的房东,我从到延庆上班,就一直住在他家。他是典型的北京人,大气,讲究,有时候房租晚了几天,他也从来不催,我放在门外的垃圾袋,他经常顺道就帮我扔了。
门口摆着米兰和月季,院子里养了一缸金鱼,梨树上挂着画眉鸟,楼道和后院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处了一年多,我对这个房东还是挺满意的。
住这种小院确实更有生活气息
“小余,你有没有看到我爸?”门一打开,老赵劈头盖脸就问。
我摇摇头。
老赵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人软绵绵往地上坐下去,我赶紧搀了一把,扶着他进屋坐下。
“老爷子怎么了?”我看他这样子,像是出了大事。
“我爸丢了!”在我的安抚下,老赵磕磕绊绊把情况讲了一遍,一边讲,一边哭。
“小余,你是警察,你有门道,一定要帮帮我呀!”老赵抖抖索索摘下沾了泪水的眼镜,睁着通红的眼睛可怜巴巴盯着我。
看样子,他是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
说起来,老赵也不容易,他守着一栋三层的自建房,还有个水果摊,收入并不差,可是他离婚二十年了,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媒人一听说家里有个瘫痪的老人要照顾,就连连直摆手。
这么些年,老赵跟老爷子相依为命,又要做生意又要伺候老人,从来不抱怨,脾气好得很,黑框眼镜下的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
可是现在,老赵脸上只有惊惶和恐惧。
“是不是老爷子自己出去遛弯了?”我看了眼窗外的大太阳,想了想问道。
“出去有门槛!”老赵面色焦急,“没有人帮忙抬,他的轮椅根本出不去。”
老赵的这栋房子,我和一个小年轻住二楼,三楼租给了一户做卤菜的人家。
老赵把一楼改成车库,然后在后院起了一片平房,和老爷子住在平房里。
从后院出来到街上,就得从车库过,这车库后门装的是不锈钢推拉门,有一道十公分高的门槛。
我平常在家的时间不多,虽然和老赵还算熟络,但从来没跟老爷子单独说过话,他有多少行动能力,我也不知道。听老赵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棘手。
“小余,你说,会不会有人给我下药了?”老赵迟疑地看了我一眼,期期艾艾地开口,“前几年,街对面那家的凤莲去医院看望病人,走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个外地的农村老太太,老太太神神秘秘抱着一个包袱,说儿子生了重病要救命,手里有块祖传的金砖想卖。”
“凤莲跟着老太太走到胡同里,正伸着脖子看金砖呢,老太太拿出一个小瓶往她脸上一喷,她人就迷糊了,领着老太太回来。那会儿正是上班的点,家里也没人,她把家里的所有现金首饰都给了这老太太。大家都说凤莲是中了迷药。”
让人听话的迷药,那属于是都市传说,受害人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贪婪和愚蠢编出来的遮羞布。
这样的都市传说大家都应该听过不少
老赵现在是关心则乱,但推测也得讲究证据。
“这样,我先看看房间。”我换鞋下楼,老爷子的房间跟老赵说的一样,床铺和桌椅收拾得干干净净,生活用品也都没动过,确实不像是有人进过的样子。
从次卧出来,我又在老赵的卧室转了一圈。
房间里一丝不乱,打开衣柜,冬天的皮夹克羊毛衫挂得整整齐齐,靠窗放的是电脑桌,桌上放着台式机,牌子是惠普。
抽屉没锁,我轻轻一拉就开了,里面放着纸质文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发票夹上压着的一叠百元钞票。
我数了一下,一共是5600块。
老赵在一旁小声说,“就是因为出了凤莲的事,我们邻里街坊的都养成了个习惯,家里少放现金,能存银行就存银行。这五千块钱,还是我周五刚取的。”
有句老话叫贼不走空,看着家里的电脑和现金,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小时候我姥姥家里遭过贼,那可是连香肠腊货带衣服被褥一起都搬走了的。
而且这一片街区房屋密集,住的都是老街坊,陌生人大摇大摆进来掳人,要想不惊动人太难。
“要是有人下药,他为什么不拿钱,不搬电脑,而是带走一个行动不便的老爷子?”我拧紧眉头,看着老赵。
“我觉得,老爷子自己出去的可能性更大。如果老爷子想出去,看到外面路过的熟人,随便喊一声,人家不可能不帮他。”
“那我问问街坊?”老赵听到我的分析,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
一个小时后,老赵再次敲响我的房门,这一次,他满头大汗,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小余,没人见过老爷子……你说,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老赵说着,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老赵说他已经挨家挨户问遍了,就连住得远的亲戚,他也打电话问了,一圈下来,没有人来过家里,也没人见过老爷子。
“走,我带你去报案!”看着六神无主的老赵,我果断开口。
老爷子失踪立案后,警察盘查了整片街区的熟人,调出附近街道上的所有监控,什么都没发现,找了一个月,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老爷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派出所的王所长问老赵,老爷子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说前几年在门头沟村,就有一个重病老人跑到田里,跳进灌溉的拗井自杀,儿女当时也是报了失踪,找了很久,最后是开春了要种庄稼,抽水时发现井水变臭,这才找到了老人。
保不准……老爷子也是不想拖累儿子。
华北平原比较常见这种灌地的水井
可是老赵不相信,说一定是有人抓走了老爷子。
“警察同志……他们抓走我爸,是为了拆迁!”老赵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他们把我爸捏在手里,是想勒索拆迁款呢!”
从去年起就传出风声,说我现在住的这片街区要拆迁,年后,还有几个穿工作服的人来街区测量过面积。当时街坊们高兴的不得了,纷纷计算自己的房子能赔多少钱。
老赵的自建房得有一百多平,又是三层,再带上后院的那片平房,拆迁面积可不小,少说也能拿到几千万。
当时邻里街坊纷纷恭维老赵,说他马上要发财了。
可问题是,街区的拆迁范围上个月已经出来了,老赵的房子并没有被划进去。
警察查证后否定了勒索的可能,老赵又说,那就是有间谍抓走了老爷子,他妹夫是郑州一家兵工厂的工人,间谍是想通过老爷子得到兵工厂里的机密。
先别说那是一个生产零配件的小厂,单就说老赵妹夫一个普通工人,怎么可能接触得到机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赵已经疯魔了。
但万万没想到,我再一次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时,是去保释老赵。
派出所的王所长认识我,看见我就叹气,“小余啊,你好好劝劝他,这都这么久了,我说实话,老爷子估计是凶多吉少了……人是要往前看的,他这么倔,迟早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老赵这是怎么了?”我给王所长敬了一支香烟。
“殴打城管!”王所长低头点火,把桌上的材料推到我面前,“他不让我们打电话给他妹妹,熬了半宿,才说让你过来保释。”
我露出一个苦笑,不知道是该感谢老赵对我的信任,还是埋怨他把我拖进这些麻烦里。
老赵这辈儿,只有一个妹妹,上一辈,叔伯已经死了,本地还在走动的都是一些远亲。
老爷子失踪后,老赵妹妹和妹夫专门从郑州赶了过来,妹夫陪老赵在外面四处找人,妹妹在家洗衣做饭,准备各种材料。
待了三个星期,老赵妹夫先回去了,他的假已经全部用完了,换班也换不动了,车间主任天天打电话来催,他再不回去,怕是工作会有影响。
老赵妹妹不放心哥哥,又在北京待了半个月。只是没想到,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走失,到最后竟然成了悬案。
妹夫回去后,老赵在打印店做了份寻人启事,在上面悬赏两万块,寻找老爷子的线索。
他每天提着浆糊桶,到处张贴寻人启事,街道两边的电线杆,超市和商店的外墙,甚至附近村子的围墙上,不管这地儿让不让贴广告,他都是照贴不误。
感觉当时的老赵有些可怜
他这次被拘留,是因为城管要撕他的寻人启事,他拦着不让撕,被城管骂了几句,就突然跟疯了一样,动手打人。
“老赵,你都五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年轻一样冲动?”走完程序后,我终于见到了老赵。
老赵身上的衬衣皱巴巴的,上面还有污渍和干涸的血滴,脸上胡子拉碴,鼻梁上的眼镜断了一条腿,用透明胶带胡乱缠着。乍一看,简直像个乞丐。
“我不记得了!”见到我,老赵推了推眼镜,用手扶住额头,“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头晕得很,昨天的事,什么都记不得。”
我看着他怯生生的眼神,感觉一阵心酸。
之前老赵妹妹在的时候,每天到点会喊他吃饭,晚上会逼他睡觉。妹妹回郑州后,他这生活变得一团糟。
原本那么干净利落的一个人,现在变得邋里邋遢,头发长得盖过耳朵,衣服整天脏兮兮的不知道换,一楼的厨房老是臭烘烘的,家具上落了厚厚一层灰没人打扫,院子里的花也枯了,鸟也死了。
他只要看到一个人,就会拉着对方问有没有见到老爷子。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时间一长,街坊们看到老赵就躲开,说他受了刺激,脑子已经糊涂了。
“老爷子不在你的身边,但你的日子还要继续过啊!”从派出所出来后,我领着老赵去了路边的理发店。
他现在的模样太颓唐,先把头发胡子打理了,人的外表体面了,精气神才能生出来。
“我知道的。”老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结果刚回家坐到沙发上,就听到楼下他又开始了,“师傅,你看到我们家老爷子没有?4月28号的中午,我本来在好好睡午觉,结果一觉睡醒,就到了第二天……”
师傅抬起头,和我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老赵彻底疯了!”
我下班刚回来,住在三楼的郑大哥神色慌张地从车库冲出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我连忙问怎么回事。
郑大哥做卤菜要用大锅,就在后院的水龙头旁边搭了个水泥大灶,今天下午正在院子里卤猪头肉,过水时不小心打翻了锅,大铁锅砸到了梨树。
老赵突然从平房里冲出来,说这棵树是老爷子亲手种的,谁也不能动。房子不租给郑大哥住了,要赶他们一家人走。
“我们一家在这儿住了七八年了,从来没有红过脸。”郑大哥说起来,满脸委屈,“我当时立刻就道歉了,说以后绝对不碰梨树一片叶子。然后我要把铁锅捡起来,他不准我靠近。”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拿起我放在筐里的菜刀冲过来……”郑大哥伸着脖子往车库里看了看,“结果绊了一跤,这会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该怎么办呀!”郑大哥一脸后怕,“他现在疯成这样,就是个定时炸弹,我家还有孩子呢……我今天先去宾馆开间房,孩子就别往家接了。”
车库没有开灯,里面光线昏暗,我拍了拍郑大哥的肩膀,推开门走了进去。
老赵坐在门槛后面的水泥地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菜刀就扔在他脚前面的地上,身上看不出来有伤。
听到我的声音,他全身抖了一下,两只手急忙在地上扒拉,戴上那只断了一条腿的黑框眼镜,才抬起头。
“小余,你下班了!”老赵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我蹲在他身边,试探性地问道。
老赵右手在地上撑了一下,慢慢站了起来,他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的寻人启事用完了,这些城管白天看到就给我撕掉,我得再打印500张……这会儿怎么头昏脑涨的……”
“咦!”他看到了地上的菜刀,弯腰把刀捡起来,心疼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小郑的刀?年轻人做事就是冒失,刀也能乱丢!”
之前,我就怀疑过老赵是不是得了解离性障碍,老爷子的失踪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逃避现实,经常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
暴力倾向的出现,代表他的精神状态在恶化,他今天能因为梨树被砸而拿刀追赶郑大哥,明天就可能会因为更荒谬的原因伤人。
不能再放任他这样下去了。
我给老赵妹妹打电话,把今天这场闹剧讲给她听。
“他需要接受治疗了!”我沉痛地给出建议。
老赵妹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听筒里传来小声的啜泣。
“余警官,我现在没办法……家里的店关了一个多月,刚开门还没几天,我还有两个娃在上学,每天都要回家吃饭……我实在是过来不了……能不能请你做做好事……我出钱,你先帮我找家医院。”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老赵妹妹也不容易,自己早早就下了岗,老公挣的也不多,偏偏又生了对双胞胎男孩,现在靠着在小区里开小卖铺贴补家用。
这次老爷子出事,她过来照应了一个多月,老公请了三个星期的假,公公婆婆已经很不高兴了,她不能只顾娘家不顾自己的小家。
见我接下这件事,老赵妹妹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说放暑假时她会过来,到时候好好感谢我。
感谢不感谢的,我其实不在乎。在老赵这里住了这么久,关系也不差,真要我放着他完全不管,良心上也过不去。
正好我有个同学在安定医院上班,就帮老赵约了个周五的号。
看过第一季的朋友们,应该对安定医院相当熟悉了。顶级的精神科医院
我调了休,周五一大早就去找老赵,但平常都敞着的后门,今天却关得紧紧的,我一扭门把手,门被锁住了。
这个老赵,啥意思啊!
我哐哐敲了半天的门,老赵才磨磨唧唧过来开门。
他把门打开一条缝,露出半张脸告诉我,这几天头不晕了,不用去医院了。
我说这个号很难挂的,不去浪费了,老赵说他不能走,他怕有人趁他不在,把院子里的梨树偷走。
“老爷子给我托梦了,说这棵梨树成精了,是我们家的护家神。”老赵小心地看了一下外面,把门打开,指着种在院子东边花坛里的梨树。
“只要梨树在,我和老爷子都会没事。他们想要害老爷子,肯定会先来动这棵树!”
他最近像是和梨树杠上了,直觉告诉我,这不对劲。
晚上,老赵拿着寻人启事和浆糊出门了,还把后门给锁上了。
我从邻居的院子翻过围墙,来到院子里,打开车库和后院所有的灯。
光一下子把梨树照得雪亮,我发现花坛的泥土是松的——有人在这里翻了土,又或者是,埋了什么东西!
我找来铁锹,顺着松土往下挖,没挖几下,就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味。
原来,那臭烘烘的气味不是厨房传来的,根源在这里!
我头皮一阵发麻,忍着臭味继续往下挖,铁锹却碰到一个硬东西。旁边看热闹的邻居拿手电一照,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黑乎乎的泥土坑里,露出一缕花白的头发。
法医通过尸检,确定了老爷子的死亡时间,就是4月29号的凌晨两点,死亡原因是注射了过量胰岛素。
在老赵的冰箱里,警察拿到了胰岛素笔,上面的指纹是老赵的。
没多久,附近河道在进行例行打捞落叶和垃圾时,捞出了一副轮椅,轮椅上的指纹,同样是老赵的。
老赵妹妹赶过来的时候,哭晕在院子里。街坊们一边在外面围着看热闹,一边对着梨树指指点点。
有个中年男人尖酸刻薄地说,之前老赵孝顺都是假孝顺,指不定他心里早就盼着老爷子去死了。
“放屁!”老赵妹妹听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男人的鼻子大骂,“你算什么东西?娶了媳妇就忘了娘,正月里老娘多吃一块豆腐被你媳妇赶着骂!你自己不孝,就巴不得别人都跟你一样!我哥照顾了老爷子二十年,老爷子没长过一个压疮,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谁家儿子能做到我哥这份上?”
街坊们脸色戚戚,想起老赵平时的为人,再也没人说话。
“我哥是病了!”老赵妹妹一边抹眼泪,一边拿出黄纸焚烧,“他脑袋生病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在一片压抑的静默之中,袅袅青烟顺着梨树的树干往上飘荡,在空气中化作乌有。
没想到,老爷子亲手种的梨树,也成了自己的埋骨之地
等到看热闹的人散掉,我才终于有机会面对面打量她,她脸色蜡黄,穿着一件灰色格子旧西装,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老了好几岁。
“节哀!”
“我哥那么好一个人,谁能想到是这个下场。”老赵妹妹脸色木然,身上的精气神似乎都被这场悲剧吞噬了。
她告诉我,接到警察的电话,她马上就买机票赶了过来,她老公带着孩子坐火车,晚上才能到。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这件事有什么征兆吗?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老赵妹妹接过水,摇了摇头。
她喝了两口,放下杯子正要出去的时候,又停了下来,“你要说不同寻常,我只能想到一件事。4月27号,就是我爸失踪的前一天,给我打了个电话。老爷子神经受血糖影响,手老是抖,按键很不方便,平常都是我给他打过来。”
“他跟你说了什么?”我精神一振,立马问道。
老赵妹妹皱眉想了想,“没说什么,就是拉了拉家常……问我店里生意好不好,和我老公有没有吵架,孩子学习怎么样。要我多花点时间在孩子身上,说我后半辈子的生活都在孩子上,孩子有出息我才能过好……就没了,就是很平常的聊天。”
不平常!
老爷子说的话,看起来是家常的关心,但在我看来,透着一股交代后事的意味。
再结合打电话的时间,我心里有一个怀疑——老爷子似乎是预知了自己的死亡!
老赵被抓捕时,脸上的懵懂错愕不像是装出来的。我觉得这个案子有隐情。
两天后,我接到郑监的指示,要我去延庆看守所协助工作,说老赵被抓捕后,一问三不知,对于案件细节什么都不记得,一提起老爷子,他就又哭又闹。
我把手头的事情交给搭档老刘,开上监狱的车,一路赶到看守所。
“他说自己是被陷害的,是有人设局,要抢走他的拆迁款。” 警察叹了口气,“来了他就一直在哭,哭爸爸,哭冤枉,哭得声嘶力竭,浑身打摆子,我们看他太激动,也没法一直讯问。”
“他点名说只愿意跟你沟通。”警察说着,打开审讯室的大门,“这人真是古怪。”
我走进去,看到老赵蜷缩在椅子上。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轻轻颤抖了一下,抬头看见来人是我,这才慢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余,你信我……我没有杀人!”
“我信你。这个世界上,最爱老爷子的就是你!”我轻轻拍了拍老赵的胳膊,安抚他的情绪。
“你配合我,我们一起找到杀掉老爷子的那个人,好不好?”
老赵红着眼睛连连点头。
我打开录音设备,正式开始咨询。
姓名:赵志刚 | 年龄:55岁 | 婚姻状况:离异 |
职业:水果商贩 | ||
症状:失忆/被害妄想/暴力倾向 | ||
目标:恢复记忆,查清犯罪经过 | ||
备注: 该刑拘人员在二十年前有过短暂婚史,婚姻关系维持了一年,因为感情不和离婚,离婚后与前妻和儿子没有往来。 该刑拘人员的妹妹全家都在河南郑州,二人生活来往不紧密。 该刑拘人员坚称自己记忆缺失,是被冤枉的。 | ||
部分咨询录音: 咨询师:老赵,你仔细想想,那天晚上有没有起来过,上个厕所,喝个水啥的……你不可能一觉睡20个小时。 赵志刚(以下简称赵):(连连摇头)我一觉睡醒就是第二天了。 咨询师:你第一次出现失忆的情况,是什么时候? 赵:……应该是88年,我离婚了,买了辆二手三轮车摆摊卖水果。刚开始那半年,我经常早上睡醒的时候发现身上有伤,有时候额头淤青一块,有时候胳膊上青一片……但是伤怎么来的,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怀疑是不是有人趁我睡着打我,晚上睡觉就用椅子把门抵住,你还别说,淤青真就慢慢少了。我也就没在意了。 咨询师:你睡觉梦游吗? 赵:从来没有过。 咨询师:你和前妻,当时是为什么离的婚? 赵:那年厂子效益不好倒闭了,我一下丢了饭碗,孩子上学的钱都拿不出来,老婆要我和她去南方打工,我说老爷子离不得人。她就跟我离婚了,带着孩子去了宁波,后来在那边再嫁了。 咨询师:你为了照顾老爷子,牺牲了自己的婚姻,后悔过吗? 赵:谁不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可我是长子,怎么说,万般皆是命吧。 咨询师:这些年照顾老爷子的重担,一直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不能出远门,也找不着对象,就连摆摊的时间都比别人短。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老爷子,你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赵:(突然变得怒气冲冲)什么叫没有他的生活!你是说,我心里盼着他死?觉得他是我的负担?我告诉你余波,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老爷子好,我从来不觉得他是拖累!做人太苦了……这些年,要不是有他陪着,我可能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咨询师:当个卖水果的流动小贩,每天被城管赶来赶去,守着一栋不值钱的自建房,每个月租金不到两千块。一年365天,吃的用的都是最便宜的,根本不敢进商场……老赵,你有没有想过,老爷子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吗? 你要是条件好,每年带他去做体检,老爷子会不会就不中风了?或者这么说,要是老爷子刚中风的时候,你能把他送进301医院,他还会瘫痪吗? 谁不想自己的儿子比自己强?儿子有本事能挣钱?你不觉得你的人生太失败了吗?就是因为失败,你才紧紧抓住“孝顺”两个字不放。 你觉得,真正的好儿子是你这样的吗? 赵:不是……不是这样的……(语气惊慌)老爷子说过,说我是个好儿子!(开始哭泣)我是好儿子,对……好儿子…… 赵:(突然停了下来,摘掉眼镜放在桌子上)他当然是个好儿子,这个怂蛋,只会让别人做坏人! 咨询师:你是谁? 赵:有烟吗?给我一根烟。 (点了根烟) 赵:你可以叫我刚子。 咨询师:果然和我猜测得差不多……你第一次出来是什么时候,88年? 刚子:(鼓掌)聪明,你看,你都猜到了。 (得意地笑了)他晚上去摆摊,被小混混欺负,钱被抢了不说,他们还想连车带水果都拉走,那个软蛋,除了哭,还有什么本事?还不是靠我出面,才把事情平了。我当时一出来,把眼镜取了往口袋一放,抡起垫在车上的砖头,几下就把那两个混混开了瓢!他们屁滚尿流地跑了。 咨询师:那你为什么要杀掉老爷子? 刚子:谁跟你说我杀人了?(冷笑)赵志刚那个怂货,他什么都没跟你说吧!是那个死老头子自己要寻死,我只不过是看他可怜,帮了他一把而已。 刚子:从五年前起,老头子就动了寻死的念头,他求赵志刚,赵志刚不同意,说什么有情饮水饱,好人有好报,劝老爷子不要放弃。(嗤地笑了一声)要我说呀,人老了就是下贱,活没法好好活,死又没办法死,真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咨询师:既然老爷子早就有了自杀的念头,那为什么偏偏是这次成功了? 刚子:因为赵志刚自己都走到绝路了!他破产了,没有能力再照顾老头了!是老头自己让我出来的! 咨询师:你是说……他让你出来? 刚子:哈哈,死老头养了几十年的儿子,哪能不了解。我第一次出来,老头就发现了,叫我出来时不要和熟人说话。至于他唤我出来的方法,你不是已经猜到,刚才还用了吗?(大笑) 刚子:打胰岛素,埋在梨树下面,这些都是老头的主意,他说花坛里都是松土,容易刨坑,埋了上面再种点花花草草,外人不会发现。 但我没想到老头没了,对赵志刚这个怂蛋刺激会这么大,我几次出来,很快就被他压了回去,我只来得及把轮椅扔掉……(气愤)他就是个傻逼,要不是他,这个计划本来是天衣无缝的。 …… |
根据刚子提供的细节,再加上警察的调查核实,真相渐渐展露在我的面前。
前年,老赵在朋友的介绍下,投资了一款理财产品。
朋友告诉他,自己投了十万,一年时间就变成了十五万。老赵心动了,晕晕乎乎地,把全部积蓄拿出来投了进去。
没想到,这是个空壳公司,说是理财,其实就是非法集资。到期之后,迟迟收不到钱,他跑去找朋友,两人才发现被骗了。
老赵攒了半辈子的养老钱,全部打了水漂。正是这笔钱,把他和老爷子逼上了绝路。
看过《大暴诈》的朋友们,应该都对这种诈骗路数非常熟悉了
老赵在道德层面绝对是个好人,与人为善,又勤劳能干,却摆脱不了命运的捉弄。
据说他上学的时候本来已经考上了中专,老娘却因为肝硬化去世,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他不忍心家里为难,就主动进钢铁厂当了一名钳工,好不容易还清家里的欠债,老爷子又中风瘫痪。
当时兄妹两个商量照顾老爷子,老赵见妹妹谈了个兵工厂的好对象,害怕男方介意,影响婚事,就主动担下了这个重担。
可是妹妹结婚没两年,因为支援三线建设,妹夫被派到了郑州。妹妹在北京的时候,休息日还能过来换换班,妹妹一家搬到郑州后,老赵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个年代,航天的、造船的、核工业的,好多都是支援三线,从北京上海去了小地方
再后面,钢铁厂倒闭了,他一夜之间成了下岗工人。
本身他的精神就处于一种长期紧绷的状态,失业再叠加离婚,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绝境中,他制造出了刚子这个角色。
每次发生冲突的时候,他都会莫名失去记忆,每次他性格大变的时候,都会摘掉眼镜,因为这种场合里,掌控身体的已经变成冷漠坚硬的副人格——刚子。
五年前,老赵因为尿不尽去医院检查,发现患了前列腺肿瘤,医生说是良性增生,建议他做手术切除,但老赵为了省钱,也怕住院就没法照顾老爷子了,选择了药物保守治疗。
老爷子认为是自己拖累了儿子,说自己活到七十岁已经够了,央求老赵买点农药回家,他喝了一了百了。
老赵哭着恳求老爷子,说这些年,他跟老爷子相依为命,要是老爷子不在了,他的人生就什么都没了。
直到老爷子发现老赵的养老本被骗光后,终于下定决心。
4月28号晚上,老爷子假装要喝酒,老赵不让,老爷子大骂老赵不孝,说就因为他没出息,自己才活得这么憋屈,早知道就在老赵出生的时候把他扔掉,重新生个有本事的儿子。
最后一次见到老赵,是开庭的前一天。
“赵志刚这案子,怎么让人心里这么难受呢?”负责案件的警察看到我,深深叹了口气,眼睛里都是惋惜。
“要是他的房子能拆迁,一家人也不至于走到这步。”他一边说着,一边领我往前走,“父子俩都是可怜人啊!”
经过咨询和治疗之后,老赵的情绪稳定了许多,警察说他已经适应了拘留所的生活。
听到我进来,他缓缓转过头,气色确实有所好转。
“你现在好吗?”我轻轻问道。
“挺好,在里面有吃有喝,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老赵脸色平静,“说了不怕你笑话,这是我这些年来过得最平静的日子。”
“老爷子的遗愿是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去。”看到老赵,我觉得说什么都苍白无力,只能干巴巴地劝他好好活着。
以老赵的情况,法官会考虑主观动机和他的病情,应该能轻判。
“我是个罪人!”老赵看着我摇摇头,“我剩下来的人生,都应该拿来赎罪。”
我心里一惊,抓住他冰冷的双手,“你得到刚子的记忆了?”
老赵点点头。
“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我担忧地看着他,认真劝道,“你有了他的记忆,就应该知道,老爷子走的时候没有痛苦。老赵,你想继续往前走,就必须把这件事翻篇。”
“那是谁的错呢?”老赵的语气突然变得尖锐,这一刻,他的神情里有刚子的凛冽。
我看着老赵,一时间说不出话。
到底是谁的错,我也不知道,也许是老天爷的错,也许活着就是原罪。
老赵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4月28号那天晚上,老爷子走的时候,我已经跟着走了……永远也过不去了!”
说完,老赵按响呼叫铃,“小余,不要再来找我了。靠近我这样的人,会被传染霉运的。把我忘记,就当我已经死了。”
随着叮叮当当的镣铐声响,老赵站了起来,背过身不再看我。
从看守所出来,外面下起大雨,我没有带伞,也懒得去买伞。
沿着水泥路走到停车场的这段路,我被淋得透湿,脸上冰冷一片。我抹掉脸上的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这是老天爷在为苦命人哭泣吗?
天地间寂静无声,没有人回答我。我也注定得不到答案。
今天这篇让我想起看过的一部电影,余文乐和曾志伟主演的《一念无明》。
电影改编自香港真实案件,余文乐饰演的患有躁郁症的男主,意外杀害久病于床的妈妈,被判入住精神医院。出院后只能住在当陆港司机的爸爸的板间房里。
男主的关系链一个个断裂,生活像是走进了死胡同,无法迂回又无处突围,只剩下焦虑和绝望。
他的生活中只剩下了他和父亲,相互厌憎却又无法离开彼此。
电影中这个场景,真的让人非常压抑
国情使然,无论赡养老人还是养育后代,我们的社会支持是远远不够的,都只能压在个体的身上。
像老赵这种情况,孝顺就是一场永远看不见终点的钝刀子割肉。
在漫长的岁月里将人一点点地吞噬殆尽,失去未来,陷入困顿。
“那是谁的错呢?”
当年的余波无法回答,现在的我,依然无法回答。
假如,你的亲人就是你的沉没成本,你又将如何选择?
口述:徐晓|撰写:甄如意
责编:钱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