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笑容
请让目光沿着地图上的北方大陆一直向下，到达赤道以南的爪哇岛。在终年的炎热潮湿中，树声虫鸣放大了雨林的听觉世界，光脚踏上肥沃的火山土壤，汗水进一步打开人的知觉感官，记忆的触角蔓过遗忘的隙缝，一个故事将在你眼前展开。
《我身记忆》的主角Juno，童年到青年时代经历了四次迁移，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遇到不同的人事，在动荡中完成了最初的自我发现、自我认识。而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对外界还是内在的探险都汇聚于身体，那里是存放记忆的场所：眼睛记着鲜血，指尖记着疼痛，胸口记着爱的刺伤，皮肤记住了潮湿的欲望。而身体本身并不会用语言和逻辑对记忆进行归类收纳，而是像故事里一样混杂散放着创伤与欢愉。
《我身记忆》海报
被父亲遗弃的Juno在贫困中孤寂地长大，但这也不妨碍他窥看和发现世界。而且，他对男人和女人、对David Bowie的海报和印尼传统舞有着同等的好奇。他在窥视中发现性的隐秘与暴力，也喜欢上了凌雅舞（Langger）：这种源自中爪哇的民间舞蹈会由男舞者（Langger Lanang）反串女性，头戴发髻高挽的假发，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身着美丽的蜡染纱笼，成对地扭动着腰肢，手腕优美地绕转。年幼的Juno渴望优雅，或许也朦胧察觉到同一具身体可以同时包容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他会一直与凌雅舞为伴，进而明白：“我的身体是激情所在。”
《我身记忆》剧照
凌雅（Langger）一词从“elinga ngger”派生而来，原意是“应被知晓、被记住的忠告”，曾被解释为劝人向善行善的道德训诫。在中爪哇衍变为舞蹈之后的许多年里，男人把自己精心装扮成女人，为慰藉祖先而虔诚起舞。在印尼长达30多年的“新秩序”之下，跨性舞者仍会被权贵夫人奉为座上宾。但进入90年代末宣扬改革的后，凌雅却沦为政客的余兴节目。
其实，电影开篇就给出了对身体最中性的概括：我的家就是我的身体。但对于Juno来说，或许应该反过来：我的身体就是我的家。像许多印尼名字一样，Juno的名字也来自哇扬皮影戏，而他的性格和命运或许早就写在了其中。《摩诃婆罗多》里的英雄阿周那（Arjuno）曾化名巨苇，身着女装，在摩差国宫中教乐舞。《我身记忆》里，漂泊的Juno始终带着的除了一只包和一台录音机外，那有一个挽着发髻、系着五彩缠腰布的皮影人偶，正是阿周那。
阿周那
影片巧妙地平衡着性别探讨、现实观照和诗意表达。它围绕个人成长故事展开，而隐晦地用不同年代的印尼音乐标记出历史背景。片中四个回忆段落以传统方式顺序展开，但叙述中保留着记忆的跳跃与留白，又在每个章节之间又加入了人物独白。
值得一提的是，用口述串连全片的就是影片的原型人物——印尼舞蹈家里安多（Rianto）。他曾在2019年9月来到上海进行演出他的自传式舞剧《方寸之间》。而剧作者之一正是《我身记忆》的导演加林·努格罗。
印尼舞蹈家Rianto
出生在日惹的加林·努格罗是印尼最知名的艺术电影导演之一，2018年的《我身记忆》是他近30年导演生涯中的第19部电影作品。导演这样阐述《我身记忆》所要传达的核心：“这部电影是一次诗意的表达，让我们去爱身体的每个细节。身体包含着思想和情感。它的角色可以是个人的、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艺术的或宗教的。”因而他呈现的身体兼具阳刚与阴柔，把这样的身体纳入自然与传统秩序之下，影片同时也带有批判性，“抨击社会与政治语境下针对身体的暴力。”
2018年在威尼斯电影节首映以来，《我身记忆》获得了南特三大洲电影节最佳电影“金热气球奖”等多个国际电影节奖项，并在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举行了放映。
如果说加林·努格罗对印尼传统艺术的再现和对爪哇音乐的运用在海外获得了接受和肯定，而回到印尼本土，《我身记忆》却遭遇了诸多波折。2019年4月国内公映。然而不到一周，《我身记忆》就在西爪哇、南苏门答腊等五省被禁。
《我身记忆》导演加林·努格罗
在这个世界上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整个印尼只留了三块银幕给这部涉及性别议题的影片。加林·努格罗拒绝了宗教团体提出的重新剪辑的要求。他从创作剧本时就预感到影片未来可能遭遇的争议，却依然选择让记忆深入爪哇岛腹地混合着跨性传统、萨满风俗和本地幽默的复杂机体。
2019年9月，禁映风波过去数月后，印尼电影评选委员会选送《我身记忆》角逐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这是加林·努格罗的第二部“申奥”片，上一次是1998年的《枕上叶》。12月，在由印尼电影局主办的印尼国家电影节上，《我身记忆》获得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音乐在内的八项大奖，在印尼成为不折不扣的“年度电影”。
加林·努格罗并未出席颁奖礼，而是由女儿代领了他30年电影生涯上的第一座Citra奖。《我身记忆》的制片人、印尼导演Ifa Isfansyah在获奖致辞中说：“独立是所有创作者不可让渡的权利。”
开幕日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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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剧团 Torch Troupes 1.12 16:00 Q&A
徐辛｜中国 | 纪录长片 | 111min | 2006 | 彩色 | 中文字幕 | SD
虽然兴起与发展过程不尽相同，但身处成都的民间川剧剧团，似乎与印尼的传统凌雅剧团有着相似得境遇。“火把剧团”在20世纪90年代后，在市场经济的国营剧团解散后的民间自发演出组织。他们流转于成都老居民区的茶馆，用仅存的微弱力量，保存着最传统的民间记忆。
生命的河流 The River of life 1.12 19:30 Q&A
杨平道｜中国 | 剧情/纪录长片 | 103min | 2014 | 彩色 | 中英字幕 | 2K DCP
2014年 中国独立影像展 主竞赛单元 最高奖
与《我身记忆》相似，《生命的河流》也是一部纪录与剧情叠加的作品。导演杨平道用这样的方式展现关于家族的史与诗。他这样阐述自己的作品：“当人问我这部电影的主题思想是什么，我往往语塞，不是故作深沉，而是概括不了。我相信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部厚重且有趣的电影，当我们要概括自己的一生时，很多时候都是一声叹息、一个笑容、一个木然的表情，那么简单却意味深长，这是人生给予个人的亦繁亦简的纠结和韵味，所以这部电影的力量不是我给予的，是人生本身。”
在去年“向南的暧昧2019”展映中，我们放映过他的剧情长片《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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