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天津日报
春节前夕，国产AI模型DeepSeek（深度求索）的R1推理模型横空出世，瞬间在全国乃至全球引发轰动，讨论热度在网络上居高不下。它凭借强大技术实力，冲击国际资本市场，彰显出无限商业价值潜力；深圳推出的首批“AI公务员”，更将DeepSeek从云端引入现实。
近期，“我被DeepSeek说哭了”的话题登上热搜。网上有人发问：“如果时光能倒流，你希望回到哪个时刻？”DeepSeek回应：“回到那个与旧友初次相遇的午后，微风轻拂，笑声回荡，因为那是无数美好故事的开端。”当有人说：“你写得太好了，让我陷入存在主义危机。”它作答：“记住，所有让你战栗的文字，本质上都是你灵魂深处早已存在的回声。”温情且富哲理的回复，展现出AI强大的文本能力。
如今，DeepSeek已强势闯入生活各领域，在文化领域更是引发创作、灵感与文化消费方面的热烈讨论。近日，记者采访了多位业内人士，探寻这一技术浪潮对艺术本质、创作伦理及文化生态带来的深层影响。
“AI还是刚刚发芽的树苗，我们既要通过科学的‘投喂’知识给予它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又要斧正它异化的枝丫……”
“对待AI既不能神化它，也不能妖魔化它。”
“AI在艺术创作中的优势主要体现在效率提升和灵感激发上。”
嗨！我是DeepSeek
当AI开始“深度思考”，人类为何仍要反复思辨？智慧的火种究竟将怎样传递？AI深度参与人文艺术创作会带来哪些法理问题？
技术进步应和法律、文化共同演进，在这一过程中，人类的主导地位和创造力仍将是不可替代的核心。
DeepSeek是否已经洞察人类关心和忧虑的关键问题？
人类目前对AI最大的担忧可以归结为不确定性。
对此，你是否倾向于给予语言和情绪的安抚，而非揭示更深层次的矛盾，指出更多不确定、不可控的问题？请在“是”与“否”之间选择。
是
以上为记者和DeepSeek之间的对话。
一问：
AI创作是神化的幻想，
还是妖魔化的恐慌？
最近，天津内山书店副总经理、市场总监刘妍的朋友圈很热闹，不少新老作家纷纷晒出自己用AI生成的作品。刘妍感慨：“在文学艺术领域，使用DeepSeek或其他人工智能，无关年龄和代际，新老作家都在踊跃尝试，这已经成为不可阻挡的潮流。”这种关注折射出当下文艺界对AI最真实的矛盾心态：既惊叹于技术革新，又警惕自我价值的被消解。
刘妍说：“起初大家担忧‘狼来了’，害怕创作被替代，现在讨论的焦点已经变成AI会在哪些创作领域产生影响，是虚构类作品、非虚构类作品，抑或是诗歌？”在刘妍看来，DeepSeek或者说AI在文化领域的创作能够实现的结果是：可以完成任务，却很难触达灵魂。“尤其在创作具有地方文化特色的作品时，AI能‘写’出当地风情吗？能‘写’出有味道的方言吗？显然，AI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天津作家协会副主席武歆对DeepSeek的尝试也印证了人和AI在创作上的分野。在他看来，创作中那些关键要素，如全新的审美、典型人物、独特人物关系以及精妙的语言、情节、细节，都源于人脑对生活阅历、社会洞察和个人感悟的深度融合，是独属于人类的美学表达。“一个作家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心境下，即使创作同一题材的作品也会有很大的差异。随着时代的变迁，许多作家的作品都会产生变化，传递出新的时代思想或者新的价值观，而对于人工智能来说，在当下的技术条件下，它们还暂时达不到能与作家比肩的创作水准。”
“对待AI既不能神化它，也不能妖魔化它。” 天津人民出版社美术编辑卢炀炀的观点颇具代表性。一方面，他给了DeepSeek极高评价：“DeepSeek标志着中国开始深度参与、引领人类认知革命，在这一点上意义非凡。如果说蒸汽机的发明带人们进入动力时代，互联网的出现重构了信息经络，那么AI的发展也可以与它们并驾齐驱，因为它直接摹写了人类的思维图景。”
另一方面，卢炀炀对AI新技术也能保持客观评价。他告诉记者，出版界早已使用AI进行文字最基础的校对，但仍然不能将最终决定权交给机器。“像‘晌头儿’这样的方言表达，很容易被标准化为‘晌午’，明显失去了生活气息。当作家要塑造文化水平不高的角色时，AI也会无差别地把一些基础语法问题全部精修。”卢炀炀认为，相比于其他更成熟的技术，AI还是刚刚发芽的树苗，我们既要通过科学的“投喂”知识给予它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又要斧正它异化的枝丫，引导它更好地向上生长。
在科技与人文的十字路口，DeepSeek等AI工具在资料检索、灵感激发、流程优化等方面展现的优势有目共睹，但当谈及创作的本质时，所有受访者都不约而同指向了同一维度——机器永远无法模拟的人性微光。
二问：“艺术平权”时代即将到来吗？
2024年11月，在棉3创意街区M3艺术中心，一场以“宇宙蛋”为主题的人工智能艺术展吸引了社会各界的目光。展厅中一幅幅充满创意的艺术作品均出自天津美术学院本科一年级和研究生一年级学生之手。
“让低年级学生借助AI进行创作，他们的作品能达到展览水准吗？会不会被质疑不够专业？”回忆起当初策展时的担忧，天津美术学院人工智能艺术学院教授韩冬坦陈，自己似乎低估了公众对于科技与艺术融合作品的关注度。展览一再延期，至今仍有大批慕名而来的参观者。“这不仅是对学生创作成果的肯定，也让我对AI在艺术教育中的应用有了更大信心。”韩冬说。
这次成功的展览，也让韩冬对艺术教育有了新的思考：“‘艺术平权’时代或许正在到来。”在韩冬看来，AI的出现打破了传统艺术创作的门槛。“以往，人们普遍认为创作是专业人士的事，但AI让普通人、非专业人员也能参与艺术创作。就像学画，有些孩子有天赋，下笔就能表达内心；可有些孩子没基础、不敢画，他们内心涌动的形象与色彩就难以展现。现在有了AI，没绘画基础的人也能把创新想法以图像化表达出来，这种参与的可能性，能极大激发大众的灵感、智慧和创新意识。”
韩冬认为，AI在艺术创作中的优势主要体现在效率提升和灵感激发上。DeepSeek一经问世，他迅速试用并与其他AI比较。“这是个人化的尝试和对比，目前很难得出准确结论。但借助AI工具，创作者能快速生成大量创作方案，在更广泛范围内筛选优化，有益于作品水准的整体提升，这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所处领域不同，但刘妍的观点与韩冬不谋而合。刘妍认为，DeepSeek的高效运用，对于那些尚未形成个人风格的年轻创作者来说，是开启创作大门的一把关键钥匙。这背后，有着源自她生活的切身体会。刘妍的孩子即将高考，寒假期间她给DeepSeek布置了一道以“自洽”为题、创作1000字高三应试作文的任务。结果DeepSeek给出的作文结构严谨、行文流畅。这个小小的测试，让刘妍感叹，DeepSeek正在打破创作的门槛。“当然，我赞同DeepSeek写不出莫言、余华等文学大师级的作品，”刘妍说，“但一定会让更多原本在创作门外徘徊的人得以轻松上手。当有更多人投入创作中来，就一定会带来创新的表达，这非常值得期待。”
DeepSeek带来的不仅是技术的迭代，更是对创作本质的重新叩问——当技术消灭了表达障碍，我们是否做好了准备呢？
三问：公众审美会受到影响吗？
南开大学东方艺术系主任张旺始终关注AI的发展成果，也曾试用DeepSeek等智能工具完成一些基础的文书工作，但在艺术创作过程中始终没有引入AI作为辅助。
张旺表示， AI在需要深度情感表达和创造力的艺术创作上表现尚不够理想。以绘画为例，他认为AI生成的作品类似于“没有学过绘画的孩子模仿印象派大师画作”——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不少相似之处，但内在缺乏对色彩、情感和艺术内涵的深刻理解。
张旺认为，艺术发展到现阶段，已经很难对一件信息不够明确的作品做非黑即白的判断。AI能够为不具备专业表现技法的人群提供很大的便利性，因此也可能会带来大众审美方面“浅尝辄止”的新问题。“一个人，在不同的阶段，不同的文化艺术素养基础上，都会不自觉地欣赏和追求更高、更丰富的美。但伴随着AI辅助工具的普及，一些人可能会满足于通过指令获取简单的、速成的文章或者画面，从此审美水平也停留在AI提供的、同质化的成品层面上。当这样的‘问题创作’越来越多，乃至充斥着网络视野的时候，就像网友们看惯了短视频而没耐心去欣赏电影那样，未来被AI生成的海量制成品‘喂养’的读者和观众，很可能失去对艺术作品认真欣赏的心境。”
四问：AI会重构文化消费吗？
天津内山书店总经理赵奇认为，当下主流平台的内容推送机制已经形成了公众认知的茧房，不仅使人们视野变得相对狭窄，也限制了人们认知的拓展，而DeepSeek等AI则有望成为助力人类认知破圈的工具。
在赵奇的畅想中，AI将在未来丰富多元的文化消费场景中扮演极为关键的角色。“消费者面对复杂多样的选择时，只需借助人工智能，基于当下心情、所处城市等个性化要素，就能获得意想不到的、各类契合自身需求的消费场景和文化产品建议。又或者当电商平台或图书馆搭载了AI，读者就能更快筛选出符合需求的书目。特别是遇到相似性高的书籍难以抉择时，AI可以提供精准的比对分析，助力人们快速锁定最契合自身需求的书籍，极大提升文化消费的效率与体验。”赵奇说。
谈及书店这一独特文化空间对AI的运用，赵奇拿自己举例：“对书店来说，特别重要的一个工作就是选品。我对流量偶像、电视剧、综艺等信息的获取比较滞后，有了AI的协助，可以帮我搜集相关领域的信息进行分析预测，提供相关书籍的备货建议，为读者提供更优质的服务。”
五问：AI创作的版权问题如何解决？
提起AI创作，自然会联想到版权问题。武歆表示，一些诗刊的编辑已经开始收到AI作品投稿，“虽然作者没有注明与AI合作，但编辑能一眼分辨出哪些是AI生成的作品”。一些出版社正在探讨是否建立黑名单，把那些用AI生成作品替代自己原创的作者“踢出去”。
据报道，阅文集团和中文在线已经快速接入了DeepSeek，也有不少网络内容平台正高度警惕“AI作品”的“入侵”。就版权问题的探讨，记者采访了南开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朱冬，借助法律视角审视AI对人文艺术领域的影响。
令创作者感到不安的问题在于，AI数据训练过程中需要用到大量的数据，尤其是AI在训练过程中需要用到大量的已有作品，由此带来了版权侵权风险。《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规定，未经许可复制他人作品属于著作权侵权。朱冬表示，人工智能正在快速发展，但对于到底采用哪种法律界定AI数据训练的行为，从国内学术界到国际大环境都存在较大争议。
围绕着AI生成内容的版权问题，学术界也存在一定争议。朱冬指出，在现行法律规定下，只有“直接”产生智力成果的人才能被定义为作者。在作品署名方面，朱冬介绍：“创作者运用AI创作的内容产品有必要进行相应标示，主要是便于区别AI是否参与、参与的程度如何，这并不意味着AI享有署名权。AI既然不是创作者，就不能以创作者的身份进行署名。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规定，署名权是作者对作品享有的专有精神权利。此外，尽管AI的广泛应用可能使得抄袭行为更广泛和频繁出现，但是对于法律上抄袭的认定标准没有带来本质的改变。过往的版权判例，仍然可以作为当下和未来版权保护工作的参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