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是一个充满谜题的王朝,它从七世纪走下高原,以区区数百万的人口,向东、西、北强势拓展,尽占青海、河陇、川西、滇西北、天山南北麓,甚至越过帕米尔高原,直抵中亚阿姆河流域一带。先后与当时亚洲最强大的三个军事集团,唐、南诏、大食、回鹘分别进行了几十乃至上百年的激战。这种扩张的决心和烈度,在整个人类历史上都十分罕见,更遑论之后的藏族政权。
对于吐蕃王朝强势拓展的态势,即便身为对手的唐朝,也不得不啧啧称奇。《新唐书》称之:“惟吐蕃、回鹘号强雄,为中国患最久”。《旧唐书》则以“地方万余里,西戎之盛,未之有也”记之。吐蕃当时能有这些成绩的原因是什么呢?这就有赖于其国内的管理体系和军事组织构架了。
松赞干布和两位公主
松赞干布时期,凭借其无所匹敌的个人威望,以及手下几位贤臣的辅佐,吐蕃王朝第一次形成了覆盖全国的官吏体系和法律条文。
这个被称为“钦定六大法”的制度将国内各阶层的位阶一一详细排定,规定国内各贵族、小王、各大家族均需指派成员入朝为官,并仿效唐朝的告身制,厘定各官员的职权,按官位大小而赋予告身令。而所有权利的最终解释权牢牢的掌控在赞普手中,形成了一个严密的贵族官僚系统。并以此官僚系统,处理各氏族内部的事务,解决各氏族之间的纷争,将各氏族所有的土地、人民全都纳人统治之下,完成了君主集权的王朝体制。由此彻底改变了之前吐蕃国内“虽有官,不常厥职,临时统领”的现状
同时为了有效管控各地的民众,吐蕃还施行了一套结合军事、社会、行政、生产于一体的制度——“五如六十一东岱制”。这个制度将吐蕃国土划分为五个“如”(军区),“如”有部、翼的意思,每个“如”下设有若干东岱(千户)。
松赞干布
每个“如”都设有“如本”、“元帅”、“副将”等职,千户设有千户长(又称千夫长),下设有百夫长等职务。“如本”和“千户长”既是军官,又是地方行政官员,负责军政民政事务。而以地域划分的“如”保证了,每个“如”内部的军队都是原来的部落民,每个千户长所统的兵士大都是同一部落的人组成。相互之间能够团结,互相照应,并为自己部落的声誉不惜牺牲,极大的提高了部队的战斗力。
据《五部遗教·大臣遗教》、《贤者喜宴》等史料记载,吐蕃每个“如”的军马由同一种颜色的马匹组成,旗帜亦各有区别,因而只要一看到马匹和旗帜,就可以判断出是哪个“如”的军队,十分有利于行军作战和调遣指挥。
通过“五如六十一东岱”的制度设定,形成了一张覆盖全国的网络,将每一个基本社会单位掌控在国家机器之下。而散落各地的吐蕃民众,也第一次被拧在一起,为一个目标奋斗,并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除国家的军事系统外,吐蕃还有一套非常严格的奖惩制度与之相伴,即所谓的“六标志”制度。
在藏文史料《贤者喜宴》中记载,为鼓励勇猛作战与惩罚临阵退却者,吐蕃设置了六种褒奖制度和惩罚制度。其中,勇者按照军功的大小,可以得到“六勇饰”,分别是虎皮裤、虎皮上衣、虎皮小披肩、虎皮大披肩、整块虎皮制之外套、整块豹皮制的长袍等六级。而对于战场表现怯懦者,则“悬狐尾于其首,表其似狐之怯”。
西藏武士
《旧唐书·吐蕃传》载:“军令严肃,每战,前队皆死,后队方进。重兵死,恶病终。累代战没,以为甲门。临阵败北者,悬狐尾于其首,表其似狐之怯,稠人广众,必以徇焉,其俗耻之,以为次死。”
除了精神上的褒奖外,吐蕃为求鼓励士气,张扬军威,还有物质上的战场激励制度。
吐蕃虽然是一个以农业为本的国家,但其战争输出的方式与游牧民族一般无二。都是以战养战的军事法则,不依赖繁杂的后勤补给,战场掠夺所得均归己有,以此来作为参战将士的酬劳。
《册府元龟》记载:“出疆之资,亦无定给,而临阵所得,便为己有,所以战伐吞并,往必成功”。
在这种战争模式下,参战成了家族和部落获取财资最有效的手段,因此吐蕃将士往往能够拼死而搏,以便获得更多的收益。
有时为实现某一特定目标,吐蕃赞普还会在战前许诺重奖,来激发战士的动力。
例如:《旧唐书·郝玼传》记载,唐边镇名将郝玼在边三十年,蕃人畏之如神,故赞普下令:“有生得郝玼者,赏之以等身金。”
另外,对于战场阵亡的将士吐蕃也有相应的保障制度。
按吐蕃律例规定,绝嗣者或犯罪者,其土地财产均由王室没收,但为国捐躯者除外。吐蕃简牍中便有这样的记载:“忠心耿耿,尽忠效劳,为敌所杀,奴隶、土地由其子孙后代领有。”
同时,对于阵亡的勇士,其墓葬不但享有特定的坟区,且佐以特殊记号,以示哀荣。
唐使刘元鼎在所著《使吐蕃经见纪略》一文中写道:“河之西南地如碱,原野秀沃,夹河多柽柳,山多柏坡,皆邱墓,旁作屋,赭涂之,绘白虎,皆夷贵人有战功者,生衣其皮,死以旌勇”。
以上种种政治、经济手段,促成了吐蕃军队强悍的战斗力,也彻底激发了吐蕃人在恶劣环境下养成的勇悍之气,使之成了对手战场上的梦魇。
难怪陆贽会在《论抵御吐蕃策》写道:“动则中国畏其众而不敢抗,静则中国惮其强而不敢侵,厥理何哉?良以……蕃丑之统帅专一故也。夫统帅专,则人心不分;人心不分,则号令不贰;号令不贰,则进退可齐;进退可齐,则疾徐如意。斯乃以少为众,以弱为强,变化翕辟,在于反掌之内。是犹臂之使指,心之制形,若所任得人,则何敌之有?”
作为6、7世纪东亚最强悍的军事集团,吐蕃王朝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台强有力的战争机器。这台充满旺盛动力的战争机器,据守在堪称天谴的青藏高原上,而无后顾之忧。因此可以毫无顾忌向外输出战争,以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和国家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