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科技部会同相关部门和单位对学术论文造假、违规使用科研项目资金等案件进行了调查。9月16日，其通报了已完成调查处理的9起违规案件，其中7起涉及论文买卖。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学生论文“掺水造假”事件最近被频繁爆出，背后的论文代写产业链数度被媒体聚焦。教育部、科技部等在内的多个国家部委也曾多次发文要求严查论文买卖等学术不端行为。
灰色利益链上，代写论文的“生意经”是如何运作的？为论文出高价的背后，论文代写、买卖服务到底是如何运作的？为揭开这其中的秘密，红星新闻记者寻访“代写论文”链条上的关键环节，试图还原“代写论文”这个生意场上真实的运作模式。
购论文者：
班里不少同学找枪手，但最终都被打回重写
“尽管已经毕业3年了，但想起自己当年写论文找枪手的事儿，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李梦（化名）告诉红星新闻记者。
现年23岁的李梦，3年前从一所全日制专科学校酒店管理专业毕业。考虑到自己从未写过字数要求在5000字以上的论文，担心自己毕业遇阻的李梦，决定在网上找论文代写，帮自己“蒙混过关”。
经过多翻比较讲价，李梦最终在某网购平台选中了一家要价千字/100元的中介机构，该机构表示，论文修改不限次数，且不再额外收费，直到论文通过为止。
“他们承诺我说，是对应专业的本科生甚至硕士来代笔，质量有保障，不过就退钱。”听到这样的承诺，李梦一次性付给了对方600元，她深信这家平台能让自己的毕业一帆风顺。
实际上，抱着侥幸毕业幻想的学生并不只李梦一个。“找论文代写都是同学间公开的秘密了，我们班有一小半人都找论文代写。”李梦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自己班上共有16名学生，至少有6、7个同学都在网上找了枪手。而每个学生买到的价格也有所不同。据李梦回忆：“同学买的论文便宜的一篇200左右，贵的也有超1000元的。”
付款完成后，李梦将自己的开题报告发给了中介，并告知了对方最大的要求，保证查重率不超15%。一切交代完成后，不到一周时间，李梦就收到了自己的毕业论文。但这份论文，她自己一看就知道，完全不是一名专科学生写出来的水平。
事实的确如此。当李梦将这份找人代笔的论文发给导师时，导师便问她：“文章是哪里买的。”导师明确告诉李梦，这篇论文的研究框架过于宽泛，并不是一名专科学生的研究范围，一看就知道并非出自本人之手。
而其他同学这样“大框架、不符合实际能力”的论文，也同样被各自的老师退了回来要求重写。
李梦傻了眼，本以为自己不出差错的毕业论文，却被导师告知：“如果写不好还能改，答辩不通过还能二次答辩，但要发现代写论文，那你有被退学的可能。”
李梦的600元打了水漂。和其他同学一样，她开始重新构思论文，着手重新写自己的毕业论文。最终，李梦的毕业论文甚至达到0%的查重率，并获得了年级优秀论文。
“想想看，如果那时候真的最终交的是自己买的论文，那我可能已经被退学了。”李梦感慨，而这份由自己完成的毕业论文，在李梦眼里成了自己读书时候骄傲的成果。
隐形的代写机构：
从选题到答辩一条龙？中介自称团队不乏高校教师
论文代写，时至今日已成为高校中毕业生们熟知的一项公开秘密。有数据显示，早在2009年，武汉大学的一个研究团队调查显示，中国的论文代写市场就达到了10亿以上的规模。
红星新闻记者在某电商平台输入“代写论文”发现，相关词语已被技术屏蔽。但代写机构并非无处寻觅，多家商铺“狸猫换太子”，只要搜索“代写”，便能自动联想出“代写专业论文”。出现的店铺数量近百页。虽价格不菲，但每家商铺的付款人数都基本过百甚至上千。
平台仍能搜索到换马甲代写论文的中介机构
网购平台已经无法搜索到"代写论文"
红星新闻记者在咨询了几家论文代写机构后了解到，目前一篇硕士毕业论文的要价平均在300元/1000字符，按照一篇普通硕士毕业论文3万字起算，代写一篇论文的价格在8000~12000元不等。而本、专科毕业论文的要价平均也在200元/1000字符左右。
此外，除了论文本身，不少代写机构也表示，只要确定了方向，机构可从选题、到开题报告再到论文初稿、修改、到最后制作答辩PPT，均可实现一条龙服务，且中间过程的修改均不再收费。
从整个交易过程来看，购论文者与中介之间仅靠微信聊天联系，中间并不会签订任何协议。在决定购买后，大多商家会要求买家缴纳定金，并与中介方交流写作要求，交付初稿后补齐尾款，之后再根据老师建议对论文进行润色修改。也有商家要求一次性完成付款。
那么，上万元一篇的毕业论文，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平？多家代写机构均向红星新闻记者表示，其背后有专业团队能对口写稿，直到论文答辩通过。如果最终未通过，商家表示会全额退款。
在咨询过程中，其中一家代写中介向红星新闻记者介绍，自己所在的平台背后，有一支专业的写手队伍，其中不乏大学教师和硕博士生，且每人代写经验都在5年以上。但当记者表示希望能和老师进行沟通或查看人员学历证书时，代写机构均以未缴纳定金为由拒绝沟通直接写作人员，也拒绝展示写手相关的学历证明。
至于一些自称为“独立写手”的商家，也同样不愿展示自己的学历证明。在咨询另一名自称为专业写手的过程中，当记者佯装想购买一篇金融学硕士论文时，该代写人员随即表示，自己就是金融学博士在读，这篇论文也将由他完成。但当记者表示希望查看学生证时，对方却称不方便提供。
背后的隐形写手：在校学生完成一篇论文用时仅几小时
业内人士：代写灰色产业链上布满陷阱
事实是否真的如代写平台所言，一篇高价论文能由高校老师或专业团队操刀，如果不通过就能全额退款？曾有着近5年代写经验的业内人士王先生告诉红星新闻：“这些基本不可能实现。”
代写机构告诉记者写手有“高校老师”王先生介绍称，论文代写的产业链上，存在诸多商家都知道的常见骗术，比如交定金、编造名校学历背景、借中间平台塑造真实性，要求学生做更多事情。
“交定金是最常见的骗术之一。”王先生解释，在代写行业中，无论是中介还是个人写手，大多会要求学生先缴纳部分定金，在收到定金后，有的代写商家会直接拉黑学生，有的会一直拖着不给论文，或给出一份并不负责任的论文。
此外，王先生也表明，大多数团队声称的专业写手，其实也非名校毕业，更不可能有大学教师代笔，大多数都是在校大学生。
红星新闻记者在与一位论文代笔者的沟通中，也证实了王先生的上述说法。这名以为他人代笔写论文的“专家”，实际只是一名在校本科大学生。
为挣点零花钱，正在某高校念大三的李同学，就在一年前做起了代写论文的生意。
2019年6月，眼看暑假来临，李同学在完成了自己的学业考试后，经同学的介绍，进入了一个代写微信群，群里每天都有中介把接的单发出来，谁愿意写，谁就能接单。
原本读新闻专业的李同学，第一单接的却是“金融市场”方向的课程论文。2500字，6小时时间，到手180元。“虽然不懂金融知识，但多看几篇论文，合在一起改改词语，能通过查重就搞定了，并不会像写自己论文一样用心。”李同学说。
据李同学介绍，写手与买方不直接交流，全程沟通均依靠中介完成，自己并不知道一篇论文中介“抽了几成”。
对于进入写手团队的门槛，李同学介绍，过程中并没有太多审核。中介也不会查看写手的学生证或资格证等证件。李同学表示，目前其对接的中介背后，写手人数已达到了100多人。
除了写手团队的能力无从认证，王先生表示，代写利益链上，中间商也会借助平台来塑造自己的真实性，其方法就是让学生给好评。
“缴纳定金以后，要想拿到论文，中介就会要求学生在平台上给好评，否则就不给论文。”实际上，在代写网店里，红星新闻记者发现，评论中的确多为感谢和好评等点赞的内容。对此，王先生解释，由于了解学生求论文心切，所以在交出论文前，中介都会要求学生先在电商平台付尾款给出好评，并截图为证。
难以根治的代写利益链
业内人士：学术不端，想维权更难
在代写论文的灰色利益链上，如李梦般及时悬崖勒马的案例并不多见，不少毕业生在踏上代写论文的“捷径”时，最终往往赔了夫人又折兵。
据江苏新闻报道，前不久，泰州姜堰警方奔赴广东、云南两地，捣毁一“代写代发论文”诈骗团伙。经查，嫌疑人大多仅初高中文化，共作案1000余起，涉案金额超600万。受害人收到的代写文章质量差、不能发表，但很多人却不愿报警。而类似这样关于代发代写论文被骗的新闻报道亦随处可见。
实际上，为正本清源，杜绝此类学术造假事件频发，教育部也曾多次发文，要求整顿学历造假。2018年7月，教育部印发《关于严厉查处高等学校学位论文买卖、代写行为的通知》，其中明确，对参与购买、代写学位论文的学生，给予开除学籍处分。此外，参与代写论文学生的指导老师也将被连带追责。
各式各样换了“马甲”的代写机构“尽管现在查得很严，但要根除代写论文利益链缺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王先生表示，一方面，学生购买论文已是学术不端行为，受骗后会自行举报的并不多。另一方面，处在灰色利益链上的代写机构，往往“打一枪换个地方”，被举报就换个马甲再现身。而另一些个人写手，则更难浮出水面。
一旦遇到代写诈骗，王先生表示，毕业生能做的，首先是及时止损，切勿不断为修改论文“充值”，应该立刻开始重写论文，保证毕业；其次是需要挽回损失，保留和平台或写手的聊天记录证据并报警，并将报警信息发给对方，以求收回此前购买论文缴纳的金额。
“这是一条灰色产业链，一般学生遇到被诈骗的情况，为了不东窗事发，都很少选择报警，即便报警了，能挽回损失的其实也很少。王先生透露，有不少学生在受骗后，会选择在网购平台举报中介，但是作用不大。
王先生表示，在学术不端的基础之上，“维权”只会变得更难。要顺利毕业，最有效的办法，只能是自己踏踏实实做学术，写论文。
红星新闻记者 赵倩 特约记者 杨雨奇
编辑 刘宇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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