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设计历经百年，跨越了时间，以其低调优雅和简洁的线条向全世界诠释了何为永恒。它超越了短暂的潮流，传统与创新在此交融，给当代人纷扰繁杂的生活提供了一种持久的美感和稳定感。走近Carl Hansen & Søn的作品，恍若切身重温100 多年的丹麦设计历史，从盛行、衰落至复兴，遇见在这场运动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几位设计师，从一件件家具中聆听到他们对设计满腔的爱意。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不管是对丹麦设计，还是对丹麦这个国家本身而言，都是一段遍布荆棘的时光。在当时，大部分的欧洲国家都乘着工业化的浪潮蓬勃发展，丹麦人却被抛下了。他们仍旧维持着旧有的生产方式，整个丹麦依然在很大程度上处于渔业和农业这类产业的影响之下。当时的社会背景对丹麦设计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
在20世纪伊始，像是德国和荷兰这样处于欧洲中心的国家非常激进地大肆利用现代化工厂生产家具和其他的产品。而在更北部的丹麦，这又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德国包豪斯学校于1919年成立，学校的架构打破了工匠和艺术家之间的界限，让所有的学生都待在同一个工作室里，在那里一起实验并动手制作，这在当时对学艺术的学生来说是闻所未闻的。1933 年，包豪斯学校被纳粹关闭，许多包豪斯风格的实践者在二战前逃离德国，包豪斯运动随之传播开来。
上世纪20年代当德国开始向丹麦出口他们的家具时，丹麦的设计师们开始陷入窘境，因为德国出口的家具既比丹麦的家具便宜，又维持着较高的产品质量。德国包豪斯学派提出，我们现在只能放弃一切了，工程师们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工业化生产，我们必须顺应时势，用全新的形式为工业生产做设计。
然而，丹麦并没有参照德国的路线发展，它的境况是全然不同的，他们没有人想去改革，整个国家也没有踏入工业化。如果丹麦想去跟像德国一样的工业国家竞争的话，就必须要在某些方面做出改变。
Hans J. Wegner
“许多外国人都问过我我们是如何创造出丹麦风格的，我回答道，这不过是一个不断提纯的过程。于我而言，这其实是一个持续简化的过程，精简到最简单的设计，四条腿、一个座位、一个靠背和扶手。”
Hans J. Wegner被视作是丹麦现代风格的驱动力，从小就表现出非凡的设计天赋。在丹麦家具设计师中，他被称为椅子大师，一生创作了近 500 把椅子，其中许多被认为是杰作。他的椅子以其有机的外形和极简主义的表现方式彻底改变了丹麦家具设计，这与Wegner对舒适和高品质工艺的不懈追求相得益彰。
传统的中国椅子-1700s（上图）
Wegner在传统中式椅子的基础之上，简化形变从而演化出代表作品之一《China Chair》的手稿（下图）
Wegner常从历史悠久的椅子中汲取灵感。到中国的商路在16世纪时被打通，来自中国17和18世纪的椅子的照片成为了Wegner设计他的第一套四把中国椅子的灵感来源。这把椅子有一个厚重、静态的方形底座，跟它轻盈、动态的上半部形成鲜明的对比。几何和自然这两种冲突感强烈的元素在China Chair中得到了融合。
这两种设计倾向在现代主义中都有体现，但是后来Wegner成为有机现代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因此，在中国椅和他后来的扶手椅的演化中，人们观察到他逐渐走向了一种纯粹的有机表达方式。
向左滑动查看Hans J. Wegner设计的作品wishbone chair
相较于Hans J. Wegner和他所设计的家具，大部分人可能对Kaare Klint并没有那么熟悉。但其实，Klint在丹麦的设计史上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出生于1888年，是另一个有影响力的建筑师Peder Vilhelm Jensen Klint的儿子。
在改造丹麦设计博物馆期间，Klint同时帮助建立了丹麦皇家美术学院家具设计系。他深深地热爱着丹麦设计博物馆，并在这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光。他之前曾住在这，他的学院也在同一栋建筑中。从那时直到他去世，他在很多方面的成就推动他成为了丹麦现代设计的奠基人，被视作丹麦设计界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
丹麦在1921年到1926年的六年里，雇佣了两位建筑师将腓特烈医院改建成丹麦设计博物馆，其中Ivar Bentzon负责外部的改建，Kaare Klint则主要负责所有的内部重建。
Kaare Klint有一句名言：“一把椅子应该来自于一个古老世家。”这句话的意思在于你应该重新审视历史，从以前的设计中得到经验和知识，你要去测量，你要去绘图，在此之上创造出新的设计。所以，当Klint创造出新家具时，他其实是从过去汲取了灵感。他选取历史上的家具，根据当时人的尺寸和比例进行调整，去除掉不必要的装饰。这是他的惯常设计方法。因此，这更多的是一种设计上的演变，而不是像我们所看到的同时期其他国家那样在设计家具的方式上彻底改革。
Kaare Klint
“一把椅子应该来自于一个古老世家。”
尽管Kaare Klint在设计家具的功能时采用非常现代的方式，但他并没有背弃过去。然而在其他国家，设计师们渐渐地抛弃了传统，转而去寻求开发新型的现代家具。他们并不愿意回溯旧的风格、材料和设计，他们渴望制作出一些全新的东西来。德国的包豪斯学派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们开始利用像是钢管这样的工业材料去设计家具。但是对Klint而言，传统和优秀的古老工艺依旧是重中之重。
Klint和丹麦设计的一个独特之处在于，他们致力于为普罗大众提供优质的家具，同时注重设计传统的延续。
向左滑动查看Kaare Klint的经典设计作品，依次为 Addition Sofa、Safari Chair、Faaborg Chair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设计师渴望给人们创造出好的家具——它应该是持久的，由好的材料制作的，它也应该是实用的，轻便的，在现代住宅中易于搬动的。丹麦设计师们采用民主的方法，强烈关注设计是如何改善工人阶级的生活以及如何提供给人们更舒适的家。一栋良好的建筑、拥有房屋的基本要素，像是电和卫浴设施。最根本的理念是每个人都应该拥有同样的权利，不仅仅是政治意义上的，也是设计上的。
民主设计在很多方面都和丹麦那些年来涌现的社会和政治思想有关系，主张人人争取平等权利并建立高福利国家的社会民主运动开始占据上风，而Kaare Klint主动拥抱了这场运动。
Kaare Klint重视研究人体工程学，希望他设计的家具可以契合使用者的使用习惯和身体结构。
功能性和对使用者的关注是Klint的设计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他运用数学、测量和用户服务去为当时的普通家庭提供了完美的家具。他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观察现实世界，观察人们是怎么跟设计互动的，人们的家里有什么以及他们到底需要什么。
他还会研究人体工程学以保证他设计的家具能完美契合使用者。他和他的学生很多时间都用在研究人们家里都有什么东西，像是有多少个盘子？一个标准的盘子或是叉子是什么尺寸的？之后，他们会在设计家具时利用他们所掌握的所有小知识，以确保家具在日常生活中很实用，也会思考到底在给什么样的空间设计。
Hans J. Wegner的衣柜研究（1937）
Kaare Klint的学生测量了一些实用物品，像是那个时期的衣服，去确定一个衣柜的最佳比例。
Klint会和他的学生们在博物馆里闲逛，看展览，看古老的有年代感的家具，测量并绘制。他们设计的根源在此。因此，他对丹麦的设计教学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许多设计学校迄今为止仍在沿袭他的方法。
相较于把过往的一切都丢掉，丹麦的设计师们选择了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这意味着不必去创造一些全新的东西，而是重新审视传统并从中攫取精髓，使其与当下的需求相匹配。随后，设计师们就得到了一个顺应历史脉络的新设计的起点。这种方法后来定义了丹麦设计的黄金时代。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英国首相丘吉尔
丘吉尔说道，今天是欧洲的胜利日，明天也将是欧洲的胜利日。1939年到1945年的六年中，第二次世界大战摧毁了数百万人的人生。
战争同样也改变了人们的思考方式，二三十年代的设计运动和想法不再被人们所接受。许多人将战争和数百万人的死亡归咎于工业化，是工业生产了当时最先进的杀人机器，飞机、坦克和枪炮。这导致了人们对美好的旧时光的怀念。
人们开始回望并美化过去，他们渴望回到工厂蓬勃发展之前。对于设计而言，这意味着传统的工艺技术和天然材料再次流行起来。而对丹麦的设计师来说，这是一个契机。
20世纪50年代 carl hansen&son工厂椅子编制车间
更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世界已经准备好了。在战争后世界上突然涌现了大量对好的手工艺品的需求，这是先锋派中的一种浪漫主义运动。丹麦非常幸运，因为丹麦在当时仍然保有这种工艺。同时，像是Hans J. Wegner、Finn Juhl和其他的一些年轻的设计师已经开始制作在形式上更自然的家具。当时，国际上的现代主义已经从德国包豪斯学派那种偏向于几何形式的语言转向了起源于艺术和雕塑的那种更自然的形式。Hans J. Wegner和Finn Juhl所设计的有机家具完美契合了四五十年代在美国兴起的新艺术运动。
一些新的展览和竞赛的出现对于丹麦新家具的发展来说功不可没。橱柜制造商协会展览是丹麦现代艺术运动兴起的载体，是一个让丹麦设计师和建筑师发挥他们创意和奇思妙想的年度盛会。木匠、设计师和建筑师在这里开展合作，他们和橱柜制造商可以在展览上做实验，去思考设计的新方法。这极力地促进了丹麦设计产业发展并推动设计师们不断地突破自己，同时，这个展览也对向全世界推广新的设计有莫大的影响力。
Borge Mogensen和Hans J. Wegner在1945年的橱柜制造商协会展览上的联合展台，由Johannes Hansen制造。
Wegner和Mogensen在一个夏季小屋里一起设计了他们在1945年橱柜制造商协会展览上的所有家具。随后，他们把设计的归属权平分。Mogensen设计了后来大名鼎鼎的辐条靠背沙发（spoke-back sofa），而Wegner则声称他是配套扶手椅的设计者。不过，辐条靠背沙发两侧松松垮垮地挂着带子，这种随性的设计可以称得上是Wegner风格。
Borge Mogensen设计的辐条靠背沙发
1949年在丹麦设计博物馆举办的橱柜制造商协会展览上，丹麦设计才可以被确切地认为取得了重大突破。那一年，许多美国的记者访问了丹麦，并在各种杂志上报道了这次展览，他们对丹麦的新家具非常感兴趣。尤其是一把椅子，获得了美国记者们的关注。
这把椅子由实木制成，构成的元素仅有用作靠背和扶手的顶轨、四条腿和座椅，可见它在美学上呈现出来的极简。从椅子中看到潜藏在其中的工艺，工匠用了很多时间让木头看起来形状很优美。它是由Hans J. Wegner设计并在最后一刻完成的。他已经为这场展览制造了一些更具有实验性的椅子，但他也需要展示一些代表传统手工艺的作品。所以这把椅子其实是他在48小时之内做出来的，而他对这把椅子并没有很满意。然而，美国的记者们对这把椅子非常着迷，让它登上美国杂志《Interior》的封面，将它亲切地称呼为“The Chair”。这象征着一把椅子的终极名字。从那以后，全世界都开始关注丹麦人是如何制作出完美的椅子的。
1949年橱柜制造商协会展览会上的“The Chair”（上图）折叠椅（下图）
上世纪50年代中期到60年代末，丹麦发展成一个以经济繁荣、福利国家和充分就业为特征的工业社会。50年代是丹麦设计的黄金时期，丹麦人的生活方式、生活水平和设计都是美国人梦寐以求的，在那个时期丹麦对美国和世界其他地区的出口创历史新高。
上世纪70年代的和平运动、自由恋爱和性革命与丹麦的经典设计的传统格格不入。突然之间，设计就应该是灵动的、未来的和多彩的。
新的思潮改变了设计师运用形式和色彩的方式。在那个时期，丹麦确实没有什么发展——没有人说 “让我们放弃手工艺，开始改革”。事实上，在丹麦的政治史上从未有过革命，在设计上同样也没有过任何革命。一直以来，丹麦的设计都是在不断进化，缓慢发展，在现有的基础上不断改进。60 年代是全世界设计界的一场革命，丹麦没有跟上，许多橱柜制造商在那个时候都倒闭了。因此，七八十年代是丹麦设计的一段艰难时光，这并不属于后现代时期。
上世纪70年代后现代主义思潮开始对现代文明发展的根基、传统等各个方面，进行全方位的批判性反思。
丹麦的设计师大多都有手工艺者的背景，因此他们更习惯于用手思考。对他们来说，坐下来思考 “下一步会是什么，我们怎样才能进行一场革命，做出全新的东西 ”并不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因此，丹麦没有流行运动，也没有后现代主义，而在意大利等地，后现代主义是一种非常知性的东西。
所有优秀的传统、工艺、天然材料和来源于历史的灵感都是让丹麦设计在五六十现代声名鹊起的原因，然而，也同样可以将他们在随后的几十年里乏善可陈归因于此。
Verner Panton
“我的作品的主要目的是激发人们的想象力并让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加令人兴奋。”
Verner Panton是少数几位在这个被称为 “后现代”（post-modern）的新时期取得巨大成功的丹麦设计师之一。但实际上，他必须移居国外才能让自己的作品获得认可。
Panton是 “非丹麦设计师 ”的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实际上是一名丹麦设计师，他最初是在Arne Jacobsen的设计室工作并且从一开始他就想进行革命。他用新材料制作了世界上从没出现过的东西，并坚持用强烈的色彩来装饰整个房间。
Verner Panton的《Visiona 2》 (1970)
但他在丹麦并没有被真正接受，因为他的革命性做法遭到了反对。例如，在一次展览中，他把所有的家具都陈列在天花板上，评论家们认为这只是个玩笑，并没有把他视为一个严肃的设计师。因此，他不得不离开丹麦，前往瑞士巴塞尔，并在那里度过了大半生。
向左滑动查看Verner Panton的经典设计作品Cone Chair和Panton Chair。
在千禧年前后，丹麦设计步入了一个成功的新时代。丹麦人思考和创造设计的方式再次流行起来。
我们如今很幸运，因为每个人都喜欢 五六十年代的丹麦设计。2000 年左右，拍卖行里又掀起了一股丹麦现代设计的新浪潮，现在传统的丹麦设计在全世界都很畅销，甚至比 50 年代和 60 年代还要好。
丹麦人对丹麦设计文化情有独钟。Poul Henningsen设计的灯具像Hans Wegner设计的椅子和Borge Mogensen设计的家具一样，装饰着许多丹麦家庭。很多当代设计师深受前辈设计师的影响，一直从古老的传统中获得现代丹麦设计的灵感。是什么让丹麦设计如此特别？
Poul Henningsen于 1958 年设计的 PH 5，创造了一种可以与任何光源一起使用的灯。
欧洲中部的现代主义运动有时被批评为过于理性，他们忘记了使用者，感觉和感官等。但丹麦的设计却没有陷入这样的境况。它充满了诗意，它的材料是天然的，你可以感觉到它如此经久耐用的原因。有人说丹麦设计是永恒的，虽然现在的产品与五六十年代有很强的联系，但丹麦设计却始终经久不衰。此外，由于丹麦设计的灵感来自于历史和其他的文化，因此受到许多不同国家和文化背景的人的喜爱。
五六十年代的丹麦现代设计是丹麦设计的黄金时代。丹麦建筑师和设计师作为设计界的英雄在世界范围内广为传颂，他们在那个时代的作品至今仍在丹麦的新设计作品中熠熠生辉。
丹麦家具的手工制作
撰文：Pika
编辑：zhuor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