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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张恨水的原著《金粉世家》，常常令人觉得脊背发冷，因为书中没有一丝一毫对浪漫爱情的矫饰，更多的是对人性幽微的刻画。
尤其是在金燕西和冷清秋结婚的时候，金父说出的这段话，早已洞悉了这段婚姻的真相——
“老实说，他简直就是靠他几个臭钱，去引诱人家的。这种婚姻，基础不太正当，成就了也没有什么好处。严一点说，就是拆白。”
和电视剧里清冷孤傲的形象不同，看原著的过程中，我几次惊讶于冷清秋的“捞女”心态。
第一次是收礼物。
冷清秋和寡母租房子居住，经济上很拮据，但即使如此，家里也用着奶妈和仆人。
隔壁搬来了阔少爷，三番五次借机送礼物，样样都送到了冷清秋的心里，她是怎样的反应呢？
理智上，她知道收人家的重礼是不对的，因为自己家没有相等的礼物去还。
可是感情上，她又拒绝不了礼物的诱惑。
比如金燕西送了四样衣服料子，冷清秋看上了藕荷色的，觉得做一件长衫去参加同学的婚礼正好。
但又觉得太素静了，另一件葱绿的更好，想来想去，觉得人家送了四样，留下一半不为过，再犹豫一下，干脆全部都留下。
收了衣服，就拒绝不了金燕西送的鞋子，因为搭配起来更好；再然后，就是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
哪怕金燕西礼物送得再高明，再考虑周全，冷清秋和冷太太心里也明白，人家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第二次是去金府做客。
《金粉世家》写的是民国故事，新旧思想激烈碰撞的时代，金家算得上非常开明了，但行事风格在很多时候依然遵循旧式规矩。
比如金燕西谋划和冷清秋的婚事，要先让两家人来往起来。
金燕西求姐姐去冷家做客，然后又安排冷清秋去金府做客，两家人有了交往，就好谈婚事了。
去金府做客，冷太太担心的是自己家小门小户，别不懂规矩让人笑话。
冷清秋则全然沉浸在激动的情绪里，她激动的是什么呢？
是对豪门生活近距离的观察和体验，是对自己不熟悉的高阶层的见识。
第三次是结婚。
金燕西追冷清秋，看起来花了很多心思和功夫，其实本质上依然是玩乐的心态。
张恨水的原著写到两个人结婚，是奉子成婚。
冷清秋怀孕了，然后找金燕西告诉他这个秘密，两个人火急火燎地结了婚。
冷清秋真的爱金燕西吗？
她爱的恐怕也只是，他能够带给她的荣华富贵的生活罢了。
这个诉求压倒了一切，使人“一叶障目”，而看不到对方的本质。
2
婚姻好不好，人的本质是最重要的。
我分析过金燕西那么爱冷清秋，为什么结婚后却辜负了她，他本来就是个耽于玩乐，不负责任，喜新厌旧的纨绔子弟，从来没有改变过。
结婚前他就交往很多女朋友，有戏子，有电影明星，还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结婚对象白秀珠。
他经常闹亏空也要装阔，不是千方百计到处借钱，就是想方设法在女人面前献殷勤。
这样的品行，在金家另外三个少爷身上也有很多对照的描写。
比如大少爷金凤举包养了妓女晚香，在外另设小公馆，欠了一屁股债，后来晚香把家当拢一拢逃跑了。
三少爷金鹏振去天津帮夫人打听投资的公司消息，火都烧到眉毛了，他还要去妓院带个姑娘一起去玩。
正事也不好好办，只琢磨着夫人的款子追回来能不能分自己一半。
金家的少爷们其实都是这样的德行，而三个哥哥比金燕西好的地方是，他们自立门户有工作有收入；金燕西贪玩好色，并且自己没有一分钱的收入。
冷清秋对金燕西的品行不是没有耳闻的，但她选择了视而不见，因为对于豪门生活的向往是巨大的吸引力，已经遮蔽了一切。
但我也不忍苛责冷清秋的“捞女”心态，这是她身处的环境和见识决定的。
首先，在那样的时代，女性并没有自立的条件和环境，婚姻几乎是阶级跃升的唯一的，最有利的通道。
其次，冷清秋正处在一个爱慕虚荣的年纪，她太年轻，见识太浅。
只看到豪门的荣华，却没有预见生活在其中复杂和艰难的一面。
冷清秋嫁到金家，日子并不好过。
除了金燕西贪玩不顾家不说，她在这样人口众多人际关系复杂的贵族大家庭，其实是被孤立的。
其他的少奶奶们出身的阶层都比较高，对她本就有点排斥，丫鬟对她是看不起，后来金太太也不太喜欢她。
我冷眼看这些豪门少奶奶，她们其实都非常现实，都在想办法攒私房钱，然后拿出去放贷，利滚利生出更多的钱。
她们只信任自己的娘家人，比如放贷这样的事只会交给娘家人去办，豪门生活更多的是勾心斗角和为自己谋利。
冷清秋既没有强大的后盾，对豪门生活也没有真实客观的认知，忽然被放置到这样的环境里，其实她是懵的。
现实和想象的反差，对她的冲击是巨大的，所以失落感也是巨大的。
3
《金粉世家》是章回体小说，很多地方有着对《红楼梦》的致敬和模仿。
张恨水虽然是个旧式文人，但我发现他并不迂腐，他对于婚姻的价值观，还是挺先锋的。
比如，原著中小怜这个角色的结局就很好，她出身低微，在一次婚礼中遇见了柳春江这样的少爷，勇敢地跟他私奔了。
小怜和柳春江，门户和阶层的差异也巨大，但两个人婚后生活很幸福很和谐，本质上还是因为，柳春江本身是个靠谱的人。
作为对照来看，冷清秋和金燕西没有好的结局，本质上不是门第差异，还是人本身的性格与品行的问题。
所以我觉得原著比电视剧的价值观开阔很多。
它承认人的欲望和人性的复杂，接受人心并没有那么纯粹；但没有把一切归罪于阶层和门第，它看见了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作为工具存在的人。
另外，我发现真正的爱情故事太少了。
张恨水的故事里没有爱情，张爱玲的故事里也没有爱情。
白流苏，葛薇龙，不也都是“捞女”心态吗？
她们处心积虑谋划的，是生存，她们接近男性，根本目的是为了谋生。爱情只是一个幌子，是面纱。
揭开爱情的面纱，露出的欲望和人性令人惊讶且悲凉。
“捞女”心态的普遍存在，不也恰恰说明了，那个时代女性的真实处境多么可悲吗？
掩卷沉思，唯有叹息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