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寡妇清”是秦朝初年巴地的一位女企业家,专门从事丹砂开采经销的生意。《史记·货殖列传》里记载:
“巴寡妇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清,寡妇也,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不见侵犯。秦皇帝以为贞妇而客之,为 筑女怀清台。清穷乡寡妇,礼抗万乘,名显天下,岂非以富邪?“
叱咤风云的秦始皇为什么会对一个从事丹砂开采的巴地寡妇如此优渥有加,恩宠至极呢?要知道秦自商鞅变法以来,一直采用“重农抑商”政策,商人的地位是很低的。为什么巴寡妇清相比同时代的其他商人,有着不一样的命运呢?
巴寡妇清塑像
一、秦朝的“重农抑商”传统
商鞅从秦国争霸与战争的需求出发,设计了专门的制度严厉约束私营工商业的发展,让国人专事农耕。但是这种“重农抑商”,盲目地压制工商业的发展,却违背了人类社会分工日益精细化的历史趋势。在秦朝灭六国后,“重农抑商”政策已不适应新形势下国家经济和政治、文化协调发展的需要,更不适合国家和社会长治久安的需要。
但是秦在统一全国后,并没有立即认识到这个问题,还是和从前一样继续削弱商业经济,巩固农业经济的主导地位。为了保障农业的地位,秦朝在进行农业移民的同时,也制定了严密的农业法规,保障和促进农业的发展。
从云梦睡虎地发现的秦简中,我们可以发现,秦朝法律对农耕的规定已经达到了极为细致的程度,这也不可避免的造成对商人集团的打压。在对东方六国商业格局进行大规模调整之后,秦朝利用法律的规范商业贸易的范围,使其依附和服务于农业经济。
秦朝商人缺乏社会和政府的尊重,处于被压制的状态,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秦朝的治国思想就是”重本抑末“,对不通过农耕获利的商贾、游士、技艺者都要予以严厉的限制和打击,“令商贾技巧之人无繁”,把从事工商之人视为五蠹,给他们另立“市籍”,降低其社会地位,列为谪戍的对象,甚至连其子孙也不放过。终秦一朝,这种抑商政策一直没改变过。
二、树立“巴寡妇清”的政治目的
《史记》上说,巴寡妇清终生守寡未嫁,“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不见侵犯。”秦始皇看重巴寡妇清,是因为她是清贞之妇,所以敬重她,为她筑女怀清台,把她作为封建道德榜样来嘉奖。
秦国地处西北,与戎狄同俗,在男女关系、伦理道德上的约束并不严格,连他们的宣太后都长期与人通奸。但是这种情况在秦灭六国后,秦始皇出于政治需要,必须要统一伦理道德规范。所以秦始皇特别注意整饬风俗,以达到“行同伦”的目的。
从个人经历来说,秦始皇的母亲早年与吕不韦,秦始皇是吕不韦私生子的传说一直不绝于耳;后来赵姬又与嫪毐淫乱,母亲的这种行为对秦始皇的心理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在诛杀嫪毐后,将母亲囚禁,并杀死太后与嫪毐所生的两个儿子,制定严惩淫乱行为的法律,也正是这种心理的反映。巴寡妇清在丈夫死后没有改嫁,也没有与人私通,完全符合秦始皇提倡的伦理道德的要求,所以会受到褒奖。
巴寡妇清的“清”正是秦始皇所赐的具有道德审美文化含义的嘉号。“清”多用于形容人与事物的美好,尤其用以形容理想人格,如“清白”、“清节”、“清贞”等等。它不仅是一种思想意识,更是一种文化心理和精神力量。巴寡妇贞而清,符合伦理道德要求,秦始皇赐巴寡妇”清“这个嘉号,并为她筑”怀清台“,是表彰其贞节,以导化各地淫邪之风,进而统一伦理道德,最终达到“行同伦”的政治目的。
三、“巴寡妇清”的政治资源
从历史角度上来说,秦朝对女性贞节观并没有真正确立。当时女性丧夫再嫁是极为正常的社会现象。秦始皇虽然在《碣石刻石》中写下了“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的刻辞,但这更多的是一种对社会风气的提倡,而并不是硬性规定。何况当时丈夫去世未再嫁人的女性也绝不止寡妇清一个,秦始皇为一个女性的”贞节“而专门修建怀清台的可能性并不大,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史记》中说巴寡妇清”
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
”。什么意思呢?原来巴寡妇清的先人把持了蜀地的丹砂矿 ,她们家世代开采,积累了庞大的财富。这才是巴寡妇清扬名立万的物质基础。
丹砂矿
丹砂又名朱砂、赤丹、汞沙,是硫化汞的天然矿石。古人认为黄金与朱砂都具有使人长生不老、升天成仙的奇效,所以丹砂一直受到炼丹的方士的青睐。在方士眼里,朱砂是血液的代替品,能吓退鬼魅。这也是古人墓中使用朱砂的原因。
丹砂可入中药,有安神、定惊、解毒的作用,历来用作治疗心悸易惊、失眠多梦、癫痫发狂、小儿惊风、视物昏花、口疮喉痹、疮疡肿毒等病症。古代炼丹家多用丹砂来炼丹,“服之者升仙”。而秦始皇是个著名的求仙爱好者,屡次招方士欲炼不死之药,对丹砂特别需要。
正因为丹砂如此重要,巴寡妇清家又是世代开采丹砂矿,所以拥有很强大的势力。巴寡妇在丈夫死后,自己一个人经营有方,所以引起了秦始皇的注意。丹砂无论药用价值或宗教价值,都让秦始皇对这个女人大感兴趣。这种兴趣不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富有,也不是她“能守其业”的能耐,更不是她的姿色,还是她能给皇家提供强有力的经济支持。
巴寡妇清
四、巴寡妇清在巴地的影响
既然秦始皇并不特别在乎巴寡妇清的守节,也不是贪恋她的美色,那为什么要把她迎接到国都咸阳使之颐养天年,还在她的故乡给她筑起一座“女怀清台”进行旌表呢?
在秦国发动统一战争之前,名将司马错就对秦始皇说过:蜀地“其国富饶,得其布帛金银,足给军用。有巴之劲卒,浮大舶船。以东向楚,楚地可得。得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所以秦在灭六国之前,一定要先灭蜀。
公元前316年,秦国定巴蜀。由于巴蜀位于秦国与楚国的交界地带,是秦国完成统一大业的战略要地,因此秦国的历代君王对巴渝地区实行优宠政策,对于当地的豪门大族实行原有的管理办法,允许他们拥有产业,部族和私人武装。寡妇清家族是地方豪强的代表,理所当然是笼络的对象。秦始皇执政后统一战争进入关键时期,礼遇寡妇清是“
故军兴有资于其力也,非徒嘉其富厚
”的缘故。
先秦时期,地方豪强拥有成百上千的徒附、家丁是常见的。徒附,既指豪强地主土地上的依附农民,又指豪强豢养的私人武装。巴寡妇清家族的的徒附家丁有一万左右,占了当时巴家所在地枳县全县人口的五分之一,可见寡妇清势力之庞大。
巴寡妇清不仅富,还很仁慈,她全力以赴搞好劳工福利待遇,积极扶贫济困,保卫一方平安,被乡人奉为活神仙,受到蜀地人民的广泛尊崇。
秦国吞并巴蜀之后不久,司马错便率众十万,大舶船万艘,米六百万斛,浮江伐楚。这些军事行动和粮草的运输,都必须经过巴寡妇清的家乡巴州。如何保障该地区的长期稳定和交通的畅通,成为秦始皇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
巴地居住着大量的少数民族,民风勇猛尚武,秦灭蜀后,巴人曾多次反抗秦国的统治。为了稳定局面,秦朝采取了较为灵活的政策,跟巴人达成盟誓,这才保证统一的历史进程不受巴地局势的影响。
“巴寡妇清”是巴地世家大族,在当地颇具影响力,朝廷对其任何举措都将会影响到巴人对秦朝政权的认同,进而影响到当地的政治局势。出于帝国西南稳定的考量,秦始皇非常有必要通过礼遇巴寡妇清来安抚巴人。这才是一贯推行抑商政策,对私人工商业者进行打击、限制的秦始皇。却独尊巴寡妇清的根本原因。
五、秦始皇对丹砂的需求
始皇陵墓内“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其储藏大量水银的记载也得到了科学检测的证实。秦始皇陵的水银,如厚度以 10 厘米计算,则水银藏量为 12 亿立方厘米以上。合计16.255吨。按当时丹砂炼汞的比率推算,需要115.9吨丹砂提炼。
始皇陵
巴寡妇清之所以得到秦始皇的特别礼遇,正是她家数世开办丹砂矿,适应了秦始皇对汞的需要。秦始皇称帝后一直在执着地追求长生不老术,巴寡妇清从事丹砂开采冶炼多年,对丹砂的养生功用十分了解,能用丹砂制长生不老药,所以才会发生“秦皇帝以为贞妇而客之”的事情。秦朝的“贞妇”是女贞人的通称,也就是女巫医的称呼,秦始皇礼遇巴寡妇清,不仅仅因为她的贞洁,而是她恰好也会炼制丹药。
丹砂在古代蕴藏着巨大的商机,成就了巴寡妇家成为了一方巨富。她生活的彭水、綦江和酉阳一带,是一个出产丹砂的三角区,储量、产量在秦朝名列前茅。这么丰厚的资源使其家“擅利数世,家亦不訾”,成为当地的首富,而且把大量的丹砂供给秦始皇,以满足陵墓的需要,做到了“能守其业,用财自卫”的完美。
巴寡妇清身上聚集了当时最高统治者所需要的经济、政治资源,她手握稀有的丹砂矿,是在少数民族区域有重要影响的世家大族,本人又守节不嫁,符合秦始皇“匡饬异俗”的要求,因此巴寡妇清才成为了秦朝的传奇。
六、总结
在正史记载中,与秦始皇有关的女性共有三位,除了秦始皇的生母外,还有湘水女神和巴寡妇清。秦始皇对她们的态度却是大不相同。
《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过湘江,湘水之上起大风,无法通行。始皇大怒,问礼官负责居于湘水的是哪个神仙。礼官回答:是舜的妻子娥皇和女英,她们居住在湘山上。始皇于是下令征发三千囚徒砍光了湘山上的树木,整座山被染成赭色。
但是对于巴寡妇,秦始皇却大力褒扬表彰。他不顾秦朝重农抑商之习,不顾重男轻女之俗,为巴寡妇清修筑怀清台,开创了中国古代旌表女性之始。
巴寡妇清比秦始皇大几十岁,她能得到厚待尊奖的原因是秦始皇政治、经济、军事上的需要。实际上巴寡妇清晚年并不见得幸福。秦始皇''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其中就包括巴寡妇清在内。而她迁到咸阳后,丹砂帝国最终还是落入了政府之手。
秦始皇将巴寡妇清召到咸阳,一方面是为了粉饰秦始皇对“贞良”的尊重,另 一方面也是将其作为人质,从而保证水银的供应和
巴地
的稳定。可见秦始皇对她的礼遇,是带着强烈的现实政治目的的,这也是一个政治家的常用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