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农村被剧团挖去任甜城文工团长,一辆破自行车成了他的坐骑

他从农村被剧团挖去任甜城文工团长,一辆破自行车成了他的坐骑
2020年05月23日 16:42 新浪网 作者 新锐散文
他从农村被剧团挖去任甜城文工团长,一辆破自行车成了他的坐骑

  我的家乡老名甜草岗,人们称之为甜城。从1950年代中期起,甜城文工团便建立了,后来绥化分配来一批评剧演员,便改为评剧团,此后又改为文工团,再后来改为歌舞艺术剧院,如今叫文化艺术中心,剧团名称总是折腾来折腾去,但依旧是文工团的性质,既能演话剧,也能演京、评、歌舞剧,还能演龙江剧。1974年我在剧团当编剧时,业务团长是程功,是他把我从文化馆创作组挖到剧团的,从此我走上了戏剧人生之路,因此,把程团看成我的恩人。我进剧团那年,他才三十六岁,就完全秃顶了,周边的头发也所剩无几,便戴个假头套。

  程团比我早一年从郊区农村被剧团像挖人参一样挖去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程团于1938年出生在黑龙江兰西县榆林镇一个农村,山东艺术学院美术系毕业,分配在哈尔滨工艺美术研究所当技术员,专门研究装潢工艺美术。因此,美术字、绘画、装潢是他的专长。那时,他月薪48.50元,六口之家,爱人生了两男两女,还要资助在乡下生活的父母,因此经济上常常捉襟见肘。1970年压缩城市人口,号召干部和知识分子下放插队落户,他除了出于政治热情积极响应号召外,也考虑到上农村花销少,还能吃饱饭,便毅然报名到甜城展望大队插队落户。

  展望在甜城西郊,以种菜供应城镇人口为主业,因此比种粮食作物的农民收入较高。他在展望买了两间土平房,六口之家便安顿下来,念过大学的他在乡下成了凤毛麟角,大家叫他“程大学”。他和社员们一道下地劳动,由于高度近视,戴副黑框近视眼镜,勉强能分清草和苗。队上对他格外照顾,有杂差就派他应付,晚上社员集中政治学习,他给读报纸。能吃饱饭了,新的苦恼来了。他酷爱的装潢美术专业在跟土坷垃打交道的广阔天地里无用武之地,一个美术家沦为种菜的农民,着实令人悲哀,他有些后悔,不该脑瓜一热就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可是,不来乡下插队,在大都市六口之家怎么活呀?他内心经常倒海翻江,好在他乐观,心胸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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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当毛主席最新指示发表了,队上组织社员们敲锣打鼓庆祝,“程大学”负责写大红喜报,也算施展一下才华。展望所属的肇东镇革委会头头发现“程大学”真有两把刷子,于是,凡有写写画画的任务便找他来完成。能拿起画笔让他兴奋不已,这是下放插队以来感到自身又有价值了,因此把字和画做到了自己能力的极致。在这期间,他又相继喜得一儿一女。八口之家在这郊区乡下生活还算过得去,可是,他总是心有不甘,一个在大都市都说得出的美术家难道就这样被土坷垃埋没了吗?他常常扪心自问。

  出头的机会终于来了。有一次,甜城举办革命歌曲歌咏比赛,肇东镇代表队的布景在这次大赛中非常抢眼,被文工团发现了,想不到农村还有这样的美术人才。一打听,这是出自“程大学”之手。文工团经过上下串联,像挖到宝一样把他挖到了团里,组织部门任命他主抓业务副团长兼任舞美设计。

  程团又回归了专业艺术,自然兴奋不已。在剧团上班,家仍在展望村。按理说,他若向文工团提出在城里给他解决一套住房的条件也不算过分,但他没有开口。也许怕因此失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或许他舍不得离开田园生活,抑或他感觉不应该给组织添麻烦。单位和家相距五六里地,他花几块钱买了别人要扔掉的破旧的自行车,像得了狗头金一样推回家,拧拧,擦擦,把煤油灯里的煤油浇到车链子上,摇几下车蹬子,咧开厚嘴唇笑了。骑上去绕乡村土道行驶一圈,好嘛,除了铃不响,其它部位都响,“嘎啦啦,嘎啦啦”,惹得村里的大狗小狗一起“汪汪”叫,大人、孩子笑弯了腰。他自我解嘲地说,嘿嘿,走夜路这坐骑给我仗胆儿啦。他每天顶着星星上班,坐骑“嘎啦啦”响,从展望一直响到文工团;晚上又顶着星星“嘎啦啦”回家,还没等行驶到展望,村里的大狗小狗听见熟悉的响声便“汪汪”的迎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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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工团有个老戏园子,上下两层,办公、排戏、演戏都在那儿。程团把旧自行车往老戏园子存车处一放,不用锁,没人偷。倘若团里有人有急事,不用跟他打招呼,骑上这辆车就走,办完事再放回原处,它成了名副其实的公车。程团若出去办事,发现自己的自行车不见了,也不寻找,着紧蹦子就借别人的自行车,不着急就用步量。

  程团一上任,就把业务工作排得满满的,每天演员集体练功,演奏员练合奏,除了排样板戏,还重视排大、中、小创作剧目。我调到剧团不久,程团又把我的恩师王浴海老师从文化馆创作组调来担任编剧,团里有老作曲家马俊山老师,舞美设计梁凤岐、潘云翔,导演有评剧坐科的高文龙、唐学敏,挑大梁的主演有邹桂梅、潘可、尤伦、罗振发、周秀琴、唐学敏,老演员有曹金荣、李世芹,还有脱颖而出的青年演员田中华、华桂英等,四梁八柱、人马刀枪齐备,这阵容在绥化地区专业剧团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程团在剧团所有的演职人员中,属他家经济困难,八口人,六个孩子,就靠他一个人的工资养活这一大家人。好在农村有条件养鸡鸭鹅,但数量有限,超过限量就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他家养了几只母鸡,全靠母鸡下蛋改善伙食。团里年轻人多,经常趁星期天仨一伙俩一串到程团家玩,每次去程团都好酒好菜热情招待。有一次,又去了一伙,大家在窗下小园田里摘黄瓜、柿子,高兴了就唱起了。把正在鸡窝里趴着要下蛋的几只母鸡吓得下不出来蛋,脸憋得通红。程团上灶,正等着鸡蛋好炒青椒。到鸡窝跟前去了好几趟,总是空手而归。他好面子,不好意思说,被一个演员发现了,他赶紧把大家领到院外菜田里去摘野果黑黝黝。几只趴窝的母鸡这才把蛋下了,“咯咯哒,在院子里昂首阔步,咯咯哒”向主人报功。程团上鸡窝捡回几枚鸡蛋,总算把鸡蛋炒青椒做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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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团对团里的编剧、作曲十分尊重,凡是上边来了专家,他总是安排编剧、作曲参加汇报或作陪。有一次还专门把马俊山老师、王浴海老师和我请到他家,他亲自上灶,还破例宰了一只公鸡,做了一桌香喷喷的农家饭菜招待我们。

  1977年,程团找出一部反特小说《壁垒森严》,让我们师生改编成同名大型话剧,他说这种题材保险系数高,还有上座率。他跟我们师生共同研究构思,我和恩师分别执笔,他也动手写了序幕和第八场,剧本写出来定稿后,程团就连夜刻钢板,我们师生用油印机印剧本。正值盛夏,夜间闷热,程团脱得只剩短裤头,把头套也摘了。他这边埋头刻钢板,我和恩师那边推油滚印刷,一直干到太阳从东方地平线露头。这部改编本封面上编剧只有恩师和我名字,程团虽然也参与了写剧本,但他没有在编剧中写上自己的名字。

  1978年正是国家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二年,我考上了黑龙江省艺术学校编剧大专班,代职上学需要单位领导同意才行。我接到录取通知书后,最让我担心的就是怕程团不同意。没想到的是,他看完了录取通知书,没用我说上学如何必要,他就表态同意了,还说我上学期间在团里的待遇不变,有啥困难叫我爱人找他,他尽力帮助解决,这让我大为感动。

  程团于1994年12月退休,那年他才五十六岁,职称是三级美术师,如果再等四年他就会评为二级美术师,但他不图那个虚名,剧团给他倒出一间工作室,成立了美术装潢公司,回归了他的老本行。生意越做越好,客户供不应求。1996年至1997年,我给家乡剧团创作了两部大型话剧《师魂》《生命之光》,都是请这位老团长出山搞舞美设计和制作的,他放下手里的活,全身心投入,舞美效果受到这两部戏的导演高度评价。2010年他四次脑出血,最后那次是五月节,挂完灯箱,高兴了喝酒,引起脑出血,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与世长辞,享年七十二岁。儿女们相继都成家立业了,老伴却先他而去了。他晚年没等享受清福,就匆匆地走了,真是苦命人。

  老团长啊,到了那边,你那辆“嘎啦啦”响的坐骑就丢掉吧,换台越野,城乡跑,抗造。

他从农村被剧团挖去任甜城文工团长,一辆破自行车成了他的坐骑

  作者简介:李景宽,黑龙江省艺术研究院国家一级编剧,原《剧作家》杂志社剧本编辑,话剧文学本《天鼓》、《鞋匠世家》分别荣获第20届、23届田汉戏剧奖一等奖。小剧场话剧《夕照》由话剧表演大师李默然作为个人告别话剧舞台“封箱戏”领衔主演。八部广播剧均获国家级广播剧奖一等奖,黑龙江省广播剧研究会授予“优秀广播剧作家”称号。创作电视剧《庄稼院里的年轻人》《樱桃》《哈尔滨星火》等。出版戏剧集《夕照》、长篇自传《我心空的星》、《V微电影V广播剧V戏剧编剧技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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