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后街的高老五一直为女儿的婚姻事闹心。女儿桂琴前一段时间处了一个对象，小伙子是本村刘二手的儿子刘宝贵。凭心而论，高老五对这个小伙子很满意，聪明能干，人也长得帅气，是个很理想的女婿。但刘宝贵的那个爹让他想起来就别扭。刘二手是村里有名的耍钱鬼，小纸牌整天不离手，常常输个口袋干净，欠了一屁股的赌债。严重的是，刘二手还是个三只手，输了钱常偷常摸别人家的东西，人们背后都把他当贼防着。高老五是个眼睛揉不进去沙子的硬汉，怎么能找个贼亲家呢！
桂琴讲今比古地做父亲的工作，父亲就是不同意。桂琴说，我嫁的是刘宝贵，又不是他爹。高老五说，爹跟儿子是一家，怎么能分得开呢？桂琴说，结婚后我们分家另过。高老五说，分家分不开姓，你生的儿子，还是他的孙子。人们都说我外孙的爷爷是贼，多难听啊！桂琴就跟父亲生闷气，几天不说话。
高老五到后村去找自己的妹妹，让妹妹做做桂琴的工作。没有想到，妹妹是个开通人，反过来又做哥哥的工作，说孩子有孩子的选择，我们当老人的，不能糊涂。高老五又跟妹妹闹僵了局，怎么留也不住，踏着夜色往家走。
月亮很亮，高老五跟月亮也生气，好像天上的那个大圆脸在看他的笑话。他用力一脚，把一个土块踢出去老远。走着走着，高老五看见了一个人背着什么东西钻进了柳树林。高老五想，进了腊月门子，耍钱鬼就多，偷东西的贼也多，是不是哪个偷东西的贼让我遇上了？高老五几步窜上去，要把这个贼抓住。那个背东西的人见他追了上来，撒腿就跑。高老五想，我一个空行人，还跑不过你背东西的？他就撒腿猛追，还边追边喊，站住站住！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已经听见了那个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高老五的脚步更快，再有个十步八步就能把这个可恨的贼逮住了。没有想到，那个人一见不好，扔下了身上背的东西，钻进了柳树林的深处。
高老五捡起那个人丢在雪地上的东西，一看是一条麻袋，里面装着一角子冻猪肉。高老五想，多亏我把贼撵跑了，不然说不上谁家又受了大损失。当时的庄稼院，一角子猪肉就是一家人的一个年啊。高老五低头细看，麻袋上竟然写着刘二手的名字！这真是黑吃黑啊，你刘二手也有让人家算计的时候。高老五坐在地上抽了棵烟，脑袋里不停地翻转，这麻袋里的猪肉怎么处理才合适？想来想去，高老五什么办法也没有，只好硬着头皮把追下来的赃物扛到家里。
桂琴说，她要给刘宝贵家送回去。高老五说，那样不好，还是让刘二手自己来取才对。桂琴把信连续传到刘二手家三次，刘家都没有来人。桂琴急了，去找刘宝贵，说，你家丢了东西怎么还不知道找呢！刘宝贵说，我家今年没杀猪也没买猪肉，怎么可能丢猪肉呢？桂琴问，是不是你爹把麻袋借给谁家了？刘宝贵说，他昨天晚上出门就没有回来。桂琴以为他爹又出去耍钱了。真往她的脸上抹黑！她转身就走出了刘家的房门。
谁家丢了猪肉，是谁偷了猪肉，村里人议论纷纷。
杀年猪的人家和买猪肉的人家，村长都问过了，没有一家丢猪肉的。刘二手回来了，村长问他，借给谁家麻袋没有？刘二手想了想，吞吞吐吐地说，秋天，我丢了一个麻袋。村长又去问，谁家捡到了刘二手的麻袋？人们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高老五就奇怪了，那个贼明明是从这个村出来的，麻袋上又清清楚楚地写着刘二手的名字，怎么就能和这个村子人没有关系呢？这里边一定隐藏着一个更深的秘密。
高老五的犟劲上来，八头牛也拉不住，他一人一人地询问，一户一户地查访，决心把这个案子破明白，不然大家该说他整事糟践刘二手，搅和这桩亲事了！本村子问完，高老五又到东村去问，还是一家一家地查。问着问着，有了结果，没有找到丢猪肉的，却找到了卖猪肉的韩老三。从猪肉膘的肥厚，分量的多少，高老五断定就是他捡到的这块猪肉。
高老五问韩老三，你把猪肉卖给了谁？韩老三说，我卖给了刘二手。高老五问，你肯定是刘二手吗？韩老三说，他常来这个村看牌，扒皮我认识他瓤。高老五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韩老三说，他让我给保密。不然知道他过年有钱买猪肉，赌债的帐主该不离门了。听完了韩老三的这些话，高老五的气都堵到了嗓子眼儿。刘二手你赌你偷你馋，赖着帐不还，真不是个东西。我的姑娘不给你家就对了！
第二天，刘二手偷着买猪肉的事情全村人都知道了，大帐主小帐主一齐拥上门来。任凭刘二手说多少好话，甚至下跪磕头，帐主们就是不走，先是吵，后是骂，接着摔东西，最后拿东西顶账。刘二手刚刚买来的一个瓷盆和几个饭碗也不知道让谁拿走了。
刘二手先是掉眼泪，然后呆呆地在那里坐着。后半夜，他吊死在一棵歪脖树上。
人们把刘二手从树上解下来的时候，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封遗书。遗书的字迹歪歪斜斜，语句也不通顺。但是读了几遍，大概意思还是明白：去年冬天，我耍钱输红了眼，没钱翻本，就偷了东村张寡妇家的一角子猪肉。后来知道，张寡妇着急上火得了一场大病，好玄没死。我前几天赢了钱，就买了韩老三的一角子猪肉，想偷偷地给张寡妇还回去。没想到，那天夜晚，半路遇到了高老五，就发生了后来的这些事情。我死了倒也干净，儿子再说媳妇，就没有人嫌弃他这个做过贼的爹了。我欠下的那些赌债，下辈子变成小鸡下蛋再还吧！
刘二手一死，有愧的倒是高老五了。他出钱体面地发送了刘二手，就给刘宝贵和桂琴成了亲。陪送的嫁妆，比哪一家都多。女婿刘宝贵，却把高老五这个岳父当成冤家，家里缺什么就到他家拿，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高老五知道，怨恨在女婿的心里扎了跟。
过了一年，桂琴生个儿子，取名叫明天。
高老五说，等明天长大，就一切都好了！
作者：王延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