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娃,在湖州街头闲逛。
偶入一处街区,闹中取静。
街口一座三间四柱牌楼,上书“状元街”三个鎏金大字。
湖州状元街
白墙黑瓦间,青石铺路,恬淡怡然。
小桥流水旁,飞梁画栋,古韵盎然。
古有“苏湖熟,天下足”之语,今时湖州不复当年盛况,但是千年传承之下,人文荟萃,时有令人流连驻足之所。
状元街得名于钮氏状元厅,故主人名钮福保。
钮福保
一位状元。
一听钮氏,很多人会误以为其为满人。
其实是将它与钮钴禄氏搞混了。
钮钴禄是满族八大姓之一,譬如大家耳熟能详的和珅,其实并不姓和,他的全名是钮钴禄·和珅。
和珅的儿子便是钮钴禄·丰绅殷德。
沙溢所饰丰绅殷德,有没有白展堂的既视感?
钮福保为道光十八年(1838)状元,时年三十三岁。
高中状元之后,钮福保除了掌修国史之外,主要以主持考试为主,多次出任典试官。
钮福保晚年弃官,静心书画,并对旧宅“理德堂”进行改造,用以陈列钮氏历代“中试”者的各类故物。
钮福保作品
与钮福保同时参加殿试的,有一个叫曾国藩的湖南人,列殿试三甲四十二名。
千万别将殿试三甲误以为是殿试前三名。曾国藩的排名起码已是百名开外。
清代科举共分四级,童试、乡试、会试、殿试。
其中,殿试由皇帝亲自在宫中主持,以成绩高低共分“三甲”。
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
二甲百余人,赐“进士出身”,三甲近二百人,赐“同进士出身”。
此前,曾国藩已经两试不第,这番终于进入保和殿,面见天颜,虽然只是站在后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毕竟开始踏上仕途,不禁踌躇满志。
不过,当他眼角余光,看到站于队伍最前排成为全天下焦点的状元钮福保,仍不免艳羡不已。
那年,曾国藩二十七岁。
晚清名臣-曾国藩
而会试放榜那天,有一个同样来自湖南的小伙子,将榜单从头看到尾,始终没能找到自己的名字。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赴京赶考了。
回到暂居的小旅馆,他痛饮三天三夜,黯然离去。
这个比曾国藩还小一岁的失意年轻人,名叫左宗棠。
晚清名臣-左宗棠
就在这一年,安徽合肥县,有个叫李鸿章的十五岁少年,悬梁刺股,发奋苦读,准备考秀才。
晚清名臣-李鸿章
就在这一年,贵州兴义府,有个叫张之洞的小娃娃举行了他出生一周年的抓周仪式。
晚清名臣-张之洞
就在这一年,一心要做中兴之君的道光皇帝,终于下定决心严禁鸦片,任命信心满怀的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赴广东禁烟。
两年后,中英鸦片战争爆发,古老的中国被拖入滚滚的历史洪流中,开始了多灾多难的百年屈辱史。
……
也就在钮福保高中状元意气风发站在保和殿第一排的这一年,有个叫洪秀全的年轻人,在广州第三次参加童试,失败落选,大病一场,几度昏迷。
悲愤之余,这个二十四岁的愤青,翻开了基督徒梁发的《劝世良言》一书,扔掉家里供奉无数代的孔子牌位,换上上帝牌位。
十年后,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卷起烈烈兵锋,席卷天下。
乱世,开始了。
……
太平天国金田起义
1854年,四十九岁的钮福保在钮氏旧宅本仁堂安静地死去。
这一年,十七岁的张之洞已经连续获得县试、乡试第一,此时正帮助父亲办理军务,应付贵州苗民起义。
这一年,三十一岁的李鸿章与父亲一起,操练团勇,与太平军、捻军屡战于皖中,开始崭露头角,渐悟为将之道。
这一年,四十二岁的左宗棠应湖南巡抚骆秉章之邀,内清四境,外援五省,苦撑大局,连战连捷,屡破太平军,遂有“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之语。
这一年,四十三岁的曾国藩已是帝国名将,发表《讨粤匪檄》,携湘军倾巢出动,挥师东下,与太平军决战于湘江两岸洞庭内外。
这一年,刚满四十的洪秀全已经建立太平天国,定都南京,自称天王,颁布《天朝田亩制度》,国势蒸蒸日上,分兵西征、北伐,意欲一举灭尽清廷,鼎定天下。
历史洪流,浩浩荡荡。
几家兴亡,几家忙。
有英杰生于乱世,只力擎天,扶大厦之将倾。
有枭雄起于草莽,逐鹿中原,挽狂澜于既倒。
帝国分分合合,神州几度易主,百年间,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小市河静静流淌,永安桥人闲花落。
斗转星移间,岁月流转,不知不觉已是新中国。
永安桥
岸上桃花落了又红,桥边青草枯了又绿,草木枯荣间,无数风流雨打风吹去。
当年志得意满的状元郎早已湮没不闻,钮氏状元厅也被收归人民政府。
后来,县委家属住进了这里,最多时,有十五家,我丈母娘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八十年代初一个深秋的下午,丈母娘的母亲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唏嘘不已,连声说:“可惜了,可惜了。”
据说,那是钮氏后人最后一次回来看旧宅。此后,回了香港,再也没有来过。
状元街全景
钮氏状元厅前,有一组塑像。
几个兵丁鸣锣开道,一个状元胸戴红花,跨马游街。
有些诡异的是,这些兵丁都穿着清朝的衣服,而这状元却头戴明朝的二梁朝冠。
清朝的巡护拱卫着明朝的状元,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清兵抓住了一个反清复明的壮士。
最为诡异的是,这状元身穿明朝服饰,却留着个清朝的小辫子。
状元跨马游街塑像
这混搭的风格,实在令人乍舌不已,激起湖城议论纷纷。
不少市民认为状元街反映了湖城的文化,这组塑像则反映了有关部门的没文化。
官方的解释是,这状元并不是钮福保,而是湖州状元文化的缩影,所以年代混乱,实是刻意为之。
不过,今日再见,这穿越的状元郎已经将明朝二梁朝冠换成了清朝的顶戴花翎了。
有关部门虚心纳谏,钮福保终得正名。
今夜斜风细雨,风雨浸润中,我瞥见他的嘴角有一丝诡异的笑。
似有若无。
(崇杰文学堂134期:湖州钮氏状元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