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轻读实验室
你们知道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是什么吗?
高空保洁,煤矿工人,战地记者。
甚至还有人说,韩国总统。
很多人脑中第一个想到的,不外乎是这些答案。
但前几天,《人物》一篇报道刷屏了,文中提供了另一个选项——外卖骑手。
这篇名为《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的文章,列举了很多触目惊心的数据:
在上海,平均每2.5天就有1名外卖骑手伤亡;
在深圳,3个月内外卖骑手伤亡12人;
在成都,7个月间由骑手引发的交通事故有196起,伤亡155人次,平均每天就有1个骑手伤亡。
表面上看,是骑手漠视交通法则,逆行,超速、闯红灯……这些违规操作导致了职业的高危性。
实际上呢,是超时就要扣钱的风险,逼着他们不得不在安全和效益之间做出选择。
“准时率低于98%一单扣一毛钱,低于97%扣两毛钱。”跑单越多,差距越明显。
那么,是谁来计算准时率呢?
文章里也给出了答案:AI智能算法。它有一个兼具科技感和未来感的名字——实时智能配送系统。
就是它,根据骑手配送时间的大数据,不断加速。2019年,中国外卖行业订单配送时间和3年前相比,平均每单快了10分钟。
简而言之,算法要求骑手越来越快,骑手只能越来越快;算法发现骑手可以越来越快,于是再次加速。
如此一来,留给骑手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只能拿生命去冒险,结果就像文章标题写的那样,“困在系统里”。
这篇文章发出后,短时间内阅读和点赞都突破了10万+,它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快速而准确地击中了大家的痛点和共鸣。
我们不难看出,支配算法的强大行为逻辑,就是快,再快。
即,效率优先。
其实,被它奴役的又何止外卖骑手呢?
在这个高速运转的社会中,我们屏幕前的每个人,格子间里的白领,电脑前的程序员,流水线上的打工仔,驾驶座上的网约车司机,有谁不是困在系统里?
今天,我想借这篇文章跟你们讨论一个问题:
社会发展到今天,原本是为了生产出更多物质财富,从而服务人类的效率,为什么会反过来奴役人类呢?
要解开这个悖论,或许我们都该来读一读这本书——《效率崇拜》。
01
我们生活在一个崇拜效率的社会
在《效率崇拜》里,作者举了一个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例子,相当耐人寻味。
为了评估当地的教育情况,安大略省政府成立了专门小组。该小组经过一番调查,发现安大略省的大学是全加拿大行政运营开支最少的。
由此得出结论:该省的教育是最高效率的。
而作者,对这个结论充满困惑。
何为高效率的教育?
衡量一个地区教育水平的关键指标,难道不是为学生提供的教育质量如何吗?
同样,外卖行业高效的体现,是时间短。
还记得美团外卖的slogan吗?“美团外卖,送啥都快。”平均28分钟内送达。
而这28分钟,对于骑手来说,包含取餐、等餐和送餐。
商家出餐时间是不可控的,天气状况是不可控的,商场、写字楼的电梯爆满程度,小区是否准入,这些都是不可控的。
唯一可控的,就是中间的配送速度。
为了赶时间,外卖员才会拿生命当儿戏,“与死神赛跑,和交警较劲,跟红灯做朋友”。
但是,对于消费者来说,外卖时间真的是第一重要的吗?
在《人物》那篇刷屏文章下,高赞回答说,大多数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在意外卖是不是快了那两分钟。
比起那烫嘴的饭,更多人在意的,是外卖卫不卫生、好不好吃。
发现没有,这背后暗含的逻辑是,教育质量是很难量化的,外卖质量是很难监控的,但控制运营成本和配送时间,是最简单,也最直观的。
这种直观,不仅体现在对消费者的宣传上,也体现在平台的营收数据上。
拿美团来说,算法驱使骑手跑得越来越快,跑单越来越多,从而“让平台降低了19%的运力损耗,过去5个骑手能送的餐,现在4个骑手就能送了”。
2019年第三季度,美团外卖的订单量达到25亿,每单收入比2018年同时期增加了0.04元,成本则同比节省了0.12元。
这直接帮助美团多赚了整整4个亿。
这下明白平台为何会疯狂推崇效率了吧。
在《人物》那篇文章发出来后,很多人都在同情骑手,谴责平台。
可别急,在这场效率崇拜的游戏中,骑手自己也成了推手。
因为美团赚到了钱,从而给骑手高于其他平台的工资和补贴,这也是为什么《人物》的文章里,所有骑手都一边抱怨,一边强调“你不干,有的是人来干”。
还有一个更残酷的例子。2016年春节前后,外卖平台还是饿了么、美团、百度三分天下,平台之间的厮杀风生水起。
彼时,占据市场份额23.7%的百度外卖,决定春节期间给骑手放假,还花钱送骑手回家过年。
但美团反其道行之。它花更多的钱,留住骑手继续配送,并把百度的骑手也招至麾下。
一顿奇袭,把百度干倒了。而那一年,美团的市场份额从23.7%飙升到33.6%。
人情味败给了高效率,商场如战场,就是这么残酷。
对于效率的极致运用,也写进了美团的基因里。
但崇拜效率的只有商业吗?
并不,全社会都陷入了追求效率的狂热。
你看看这是什么。
量子波动速读,号称1分钟翻完一本10万字的书籍。
还有更玄乎的,量子波动速读+超感知,闭着眼睛就能知道书里写了些啥。
报名费3万,仍有大量家长趋之若鹜。
虽然经过“人民网”等主流媒体的曝光,大家都知道这是骗人的。
但只要人们不改变一味追崇效率的心态,类似的智商税就还会掏光你的口袋。
不信你掏出手机看看,自己mark了多少提高工作效率的课程。
时间管理的APP,是不是装了卸,卸了又忍不住装回来。
02
追求效率的我们牺牲了什么?
我一个朋友,看完《人物》那篇文章后说,太可怕了,把人卷入一个机器里的感觉。
人变成机器,这是效率对人的异化。
那篇文章里有一个细节让我印象深刻:“为了让骑手更专注地送餐,这个智能系统会最大限度地取代人脑。”
它会规划路线、提供导航,让骑手不需要自己动脑。骑手所要做的一切,就是快跑。
跑到最后,“整个人都麻木了,全凭本能在跑,没有了人类的情绪反应。”
这种感觉,我们都不陌生。
过着996、007生活的社畜,每天下班九十点,地铁通勤一小时,到家十二点,瘫倒在床上的那一刻,谁还有力气去流露人类的情绪呢?
即便这样,互联网大佬们还说,“996是福报”。
前不久,“张朝阳每天只睡4小时”又上了热搜。
“坚持了两年,效果特别好。”
可我很想问问张朝阳,每天吃的是什么,运动几小时,这些重要的信息为什么不说?
仔细一看,他在采访中透露了一个细节。
睡醒了下楼,榨蔬菜汁喝。
他还是个运动达人,立志要跑遍天下最美路线。
从睡眠中省下来的时间,他可以用充足的营养,和适量的运动来弥补。
但是被高强度工作压榨的普通人,有这个条件吗?
试想一个普通员工,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工作,饮食不规律,顿顿吃外卖,且没时间运动。
那等待他的,就是身体垮掉的那天,躺进ICU里。
“工作996,生病ICU”
在效率的驱使下,人的情绪、主体性,甚至还有健康,都被忽略掉了。
而一旦他们倒下,不能再为公司创造效益和价值,人事就会找他们谈话、劝退。
就像一个毫无意义的数字一样,被从系统里抹去。
互联网员工实名澄清,过度疲劳患上尿毒症和被人事谈话确有其事
早在上世纪30年代,卓别林就在《摩登时代》里控诉,机器和工厂让人变成螺丝钉。
将近一个世纪过去了,科技飞速向前发展,人的境遇却越来越受到挤压。
《效率崇拜》的作者在书中分享了一个例子。他85岁的老母亲,在接受髋骨手术后还不到一周,就被医院告知要立即出院。
否则,她就成为了拖累整个医院绩效的“负面数字”。
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还抵不过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这种魔幻现实,就在我们疯狂崇拜效率的社会中上演。
03
比效率更重要的,是人
AI、算法、大数据,原本是受效率和需求双重驱使,发展出来的产物。
它为骑手规划更省时的路线,让外卖更快地到达消费者手中,为消费者提供更好的服务体验。
但后果却是,它成了奴役骑手的原罪。
这是谁的锅呢?是科技的锅吗?
在上世纪大萧条时期,很多人觉得是机器奴役了工人。
电影《大都会》里,不堪压迫的工人奋起反抗,砸毁了机器。
但工人没有获得期许已久的自由,相反,一切陷入停摆、瘫痪,最终大水淹没了城市。
很多人都说,这部电影是为资本家辩护,否定工人抗争的积极性。
但我想说,抗争本来就同时兼具积极性和破坏性。
科技发展是既成事实,每个人都置身其中,不可能倒退,简单粗暴地摧毁技术,对于人类也没什么好处。
我们需要的,是带有反思的抗争。
《人物》文章刷屏后,激起了人们对外卖平台的骂声。饿了么马上出台方案,让用户选择是否“愿意多等5分钟/10分钟”。
结果很多人都选了,“不愿意”。
大家心里明白,问题的症结根本不在于消费者是否愿意多等那5分钟。
而是,在效率优先的驱动下,即使选择愿意,现存算法也会默认骑手还有充足的时间,从而再给他多派几单。
而好心的消费者,则会被算法自动标注为“容忍度高”,从而送餐的优先级下降,延迟派送。
骑手和消费者都成了牺牲品,受益的永远是平台。
而通过舆论促使平台放宽配送时限,将骑手的生命安全放在效率之前优先考虑,才是正确的抗争方式。
同样,在互联网公司为了效率最大化,而提倡“996是福报”的时候,广大程序员们团结起来,在网络上发起“996.ICU”项目,抵制加班文化,这也是一种抗争。
“996.ICU”上罗列了国家关于禁止违法加班、加班工时的法律法规
拜效率所赐,科技和社会高速发展,也让我们享受到更多的便利。
但如果速度太快,来不及思考,我们就会模糊发展的目的和手段。
《效率崇拜》一书中,就明确指出了这种“崇拜”的实质:
我们让效率脱离了原本的目的,而把它本身定性为目的。
原本的目的是什么?
是服务于人。
人才是一切发展的终点不是吗?
是时候了,停止对效率的盲目崇拜,停止对算法的迷恋,重拾对人的关怀,才能让我们在逐渐异化的赛博时代,不再孤立无援。
否则,所有人都会被困在系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