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75年夏天,我刚入伍不久的事。那天在连队休息时间,我突然肚子一阵绞痛,憋不住了撒腿就往旱厕跑。
谁知道刚冲进去,就听见一声尖叫。我一看,可不得了!厕所隔间里站着一个姑娘,穿着粗布衣裳,长辫子扎得整整齐齐。
她满脸通红,手里拿着个铁桶,桶里的水洒了一地。汗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了惊的小鹿。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紧退了出来,背对着厕所站着,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这旱厕是连队后勤部专门给女同志用的,我这个新兵蛋子太急了,竟然没看清门口的标识。
夏日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我脖子上,远处传来知了的叫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闷热的气息。
"你这个当兵的,也太毛手毛脚了!"姑娘气呼呼地走出来,"你看看,把我的裤子都弄脏了!"她抖了抖湿漉漉的裤腿,上面沾满了泥水。
我叫陈建国,是从安徽农村来的知青。那会儿家里穷,爹妈省吃俭用供我读完初中,连饭都吃不饱,还要偷偷把粮票留给我。
能当上解放军是村里的大喜事,临走那天,全村人都来送我。妈妈红着眼圈塞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是她连夜赶制的三条棉裤。
可我这倒好,刚来就闯了祸。姑娘叫孙巧云,是后勤部的炊事员。她个子不高,说话时总是扬着下巴,显得特别干练。
"这裤子我可是刚做的,布票都用了两张,你得赔我一条!"她双手叉腰,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我这心里直打鼓,新兵一个月才六块钱津贴,买条裤子怎么也得十来块。家里就指望我这点钱贴补生活,要是全用来赔裤子,这个月就得饿肚子了。
回到宿舍,我跟老乡李德华说了这事。他躺在上铺,嗑着瓜子,笑得前仰后合:"你小子可真行,这才来几天就祸害人家姑娘的裤子!"
李德华是我们班的老兵,来自江苏农村。他性格开朗,总能把苦事变成笑谈。我们宿舍的人都爱找他说话,烦恼就能少一半。
我急得直跺脚:"别贫了,快想想办法!这月的津贴全搭进去也不够买条裤子啊!再说了,我还得给家里寄钱呢!"
李德华从床上跳下来,拍拍我肩膀:"别着急,咱们连队有个王师傅,是被服厂退休的老师傅,手艺好得很。你要是能说动他给做一条,材料费加工钱也就七八块。"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我就去找了王师傅。王师傅姓王名长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同志。他正在院子里打太极拳,动作轻缓有力。
听说我的窘境后,王师傅笑着说:"小陈啊,你这事办得是有点莽撞。不过年轻人嘛,都这样。这样,你帮我打扫一个月的宿舍,我给你做条裤子。"
我感动得眼眶都湿了,连连点头。就这样,我每天训练完就去帮王师傅打扫宿舍、叠被子。他的宿舍收拾得特别整齐,墙上贴着毛主席像,床头放着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王师傅人好,常跟我说他年轻时的故事。他说他是从解放前的苦日子过来的,懂得互帮互助的重要性。每次说起往事,他的眼神都特别明亮。
一个星期后的傍晚,裤子做好了。那天,夕阳的余晖洒在缝纫机上,闪着温暖的光。王师傅用的是结实的蓝色粗布,针脚细密,做工精良。
我拿着裤子去找孙巧云,她正在食堂里择菜。看见我来,她放下手里的活,接过裤子仔细打量。试了试,又惊又喜:"这做工比我那条还好呢!是谁给做的?"
我把王师傅的事说了,她听完若有所思。厨房里飘来阵阵饭菜香,勾起了我对家乡的思念。那时候,妈妈总会在我放学回家时,熬一碗红薯粥等我。
过了两天,她特意找到我:"陈建国,对不起啊,那天我太着急了,说话有点重。其实我那条裤子也没多值钱,你这条做得这么好,我都不好意思要了。"
我摆摆手:"是我不对,撞坏了你的裤子就该赔。再说王师傅也教了我不少东西,挺值的。"说这话时,我心里暖暖的,觉得这事反倒成了一个契机。
从那以后,我和孙巧云的关系也渐渐好了起来。她总会在我们训练回来的时候,多给我们班打点饭菜。看到我们吃得香,她就笑眯眯的,像个欣慰的大姐姐。
我呢,有时放假也去帮她劈劈柴、挑挑水。记得有一次下暴雨,食堂的柴房漏水,我二话不说就去帮忙搬柴火。那天我们都淋得像落汤鸡,可谁也没叫苦。
转眼到了秋天,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营区的小路。我已经能熟练地完成各项训练任务,还在连里的军事比武中拿了第一名。
一天晚上,我去找王师傅聊天。他正在院子里乘凉,月光下,老人的白发显得格外明亮。他说起他年轻时也有个类似的糗事。
那会儿他在被服厂当学徒,一次走错了女工休息室,把人家姑娘吓了一跳。后来那姑娘成了他媳妇,一直到现在。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我听得入神,王师傅拍拍我的肩膀:"小陈啊,人这一辈子难免会遇到些尴尬事。关键是你怎么面对,怎么把它变成好事。你看那次撞见巧云,要不是这事,你能认识这么好的朋友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部队慢慢成长。每每想起那个夏天的糗事,心里总会泛起一丝暖意。王师傅教我缝补衣服的手艺,我后来在部队经常帮战友们缝缝补补。
李德华因为爱笑,被我们叫作"开心果",每次遇到困难他总能想出办法。有一次,我收到家里来信,说老爹病倒了,我整个人都蔫了。是李德华陪我去找连长请假,还借给我盘缠。
孙巧云后来被调到师部机关,临走前特意做了一桌饭给我们吃。她包的饺子,味道和我妈妈包的一模一样。她说:"要不是那次厕所的事,我都不知道咱们连队还有这么多好同志呢!"
现在啊,我退伍都快五十年了,可那年的事还记得清清楚楚。营区的银杏树听说长得更高了,新一茬的战士又在那里练队列。有时候战友聚会,提起这事大家还是笑得前仰后合。
我常想,人生就像那条裤子,看似普通,却编织着情谊;看似麻烦,却藏着温暖。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缝补着生活的褶皱,织就属于自己的故事。
去年,我特意回了趟老部队。王师傅的那台老缝纫机还在,被新一代的战士擦得锃亮。我摸着机器上的划痕,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回到了那个慌慌张张闯进女厕所的毛头小伙子。
那年的军营里,有笑声,有友情,有成长,还有那么多让人感动的小事。这些,都已经织进了我人生的布料里,成了最珍贵的回忆。就像那条裤子一样,平凡中藏着不平凡,普通中透着温暖。
岁月流逝,可那些故事却永远留在心底,温暖而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