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天雅
来源：武志红（ID:wzhxlx）
今年4月份，一位焦虑的妈妈过来找我，问我能不能推荐一个体能老师，去上门教她儿子。
原来，前两天她的儿子不小心被小朋友推了一把，撞到了头，鼓起了一个大包。
她忧心忡忡地对我哭诉： “这世界到处都充满了危险，连大人一不留神都会受到伤害，更何况一个瘦小的孩子，更容易处处被别人欺负了。
所以必须给他报体能、武术这些兴趣班，增强他的反击能力。”
但和这位妈妈交谈的过程中，我却有另一种感触： 其实问题根本不在于儿子弱小，而是妈妈对整个世界的过度焦虑。
在她的眼中，外界是危险的，我们是脆弱的，所以要时刻加强自己，才能不被欺负。
这种看待世界和自我的方式，可称为：脆弱意志。
陷入这种意志，我们容易觉得自己不堪一击，无法承受外界的任何冲击。
一个脆弱意志的父母，往往容易在生活中充满担忧。
同时，她会把这种“弱小”的感觉投射到孩子的身上，把儿子当成一个虚弱、无力的个体，过度担忧。
这就是脆弱意志的无意识遗传。
我朋友的孩子小M，今年5岁，是一个典型的“虚弱宝宝”。 她有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像个婴儿一样，特别爱哭。
哭的理由常常五花八门：自己压到手了，肚子痛了，不知道姨姨（保姆）去哪里了……
这让朋友很不理解，明明孩子以前还活泼开朗的，为什么现在越来越“难伺候”。
深入接触孩子以后，我才发现，这一切的源头在于： 虚弱的小M背后藏着一个虚弱、无力的保姆。
由于父母离异，妈妈在外面忙事业，小M这两年开始跟随保姆长大。
在她心里，保姆就是自己的“亲妈”。
保姆来自一个偏远山村，家里很穷，刚来城里找工作的时候，吃过不少苦头。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自从来到小M家以后，她仿佛抓到了一根逃离苦海的救命稻草。
不仅解决了自己的温饱问题，还得到了一份从来不敢想象的“高薪”收入，足以养活乡下的一家人。
但经历过长期的艰难生活，她疲惫的身心早已被掏空，意志也变得非常脆弱。
在她眼里，现实充满了残酷，卑微的自己能在城市里存活，实属不易。
所以她依旧深感不安，在工作中，她丝毫不敢犯错。
面对雇主唯一的孩子，她更是谨小慎微—— 担心小M营养不够，便天天炖大鱼大肉；
担心小M生病着凉，便让她夏天穿长袖，给没生病的小M喝中药或泡冲剂做预防；
担心小M受伤，便给她下了许多“禁令”：不可以乱跑，不可以玩水，不可以进厨房……
为了保住工作，她还会私下给小M灌输一些观念： “这个世界只有我是爱你的，如果你不听话，我就离开你，到时就没人保护你了。”
这些观念仿佛也是她看待世界的方式： 我是无力的，如果不小心翼翼，就会被伤害、被抛弃。
她把小M紧紧包裹在怀里，不是出于对孩子的爱与保护，而是出于对那个生存艰难的自己的怜悯自保。
必须把孩子照顾得完好无缺，让孩子彻底离不开自己，才可以长久地保住这份工作。
在这样过度的呵护下，小M的生活也充满了紧张，变得愈加胆小、敏感。
她不敢一个人留在房间，不敢尝试新鲜的事物，也不敢做任何的探索。
因为她的一丁点小意外都会引起保姆极大的恐慌，让整个氛围都变得焦虑和恐惧。
久而久之，她内心的恐惧被无限放大，越来越依赖保姆，害怕疼痛或意外，无力为自己负责。
于是，永无止境的哭泣，便成了她缓解不安、寻求庇护的唯一方式。
保姆把自己对世界的恐惧与不安逐渐传递给了小M，逐渐内化成她的人格，形成一种感觉——
外面充满了危险，我很容易受伤；只有呆在姨姨（保姆）温暖的怀抱里，我才得以生存。
小M逐渐丧失了自己的意志，继承了保姆的脆弱意志，形成脆弱的生命。
有的时候，脆弱意志的传承是显性的，可以在孩子身上明显觉察到。
可有时候，它却是隐性的，会一直悄无声息地跟随着孩子，直到成年以后才得以显化。
这一点，我的童年好友小雪深有体会。
成长于离异家庭，18岁独自去北方求学，毕业后只身前往大城市打拼，她看起来坚强又独立。
直到最近与恋爱了三年的男友惨痛分手，她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身上一直藏着一个虚弱的灵魂。
分手的过程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男友隔了两个小时才回信息，小雪感到很愤怒，声嘶力竭地大吼，责备对方不理她、抛弃她。
事后她又很后悔，低声下气地乞求原谅，但无济于事，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破裂。
在咨询室，谈及自己过往糟糕的恋爱经历，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曾经交往过两个渣男，明明感觉到对方不真诚，却因为害怕分手一直忍着，结果对方借了自己一大笔钱后就销声匿迹了；
也交往过一些人品不错的男孩子，但是又会忍不住常常怀疑对方，以致双方越来越疲惫，最后爆发、分手……
说着说着，她突然想起了妈妈常说的“真理”： “男人都是坏人，迟早会伤害你。” 3岁父母离异后，妈妈向她诉苦：
“你爸是坏人，不可靠，抛弃了我们母女，你别再跟他见面，会被他掳走的。”
每次她恋爱，妈妈的第一反应都是：“他有钱吗，可靠吗？小心被坏人伤害了。”
妈妈的这些语言和反应，给她传递了一种虚弱和无力的视角：
异性是危险的、具有伤害性的，而我们母女很脆弱，只能规避伤害，无法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在这些年的相处中，她不断消化和吸收这些悲观负面的情绪，无暇去发展出自己的感觉和判断。
最后，她带着“男人都是坏人”的预设进入到恋爱关系，变得喜欢猜疑，过度敏感，患得患失。
所以，当男朋友没有及时回复信息的时候，她诚惶诚恐，坐立不安，认定对方不够重视自己，会抛弃自己，最终才会变成无缘由地暴怒。
看清楚这一点以后，她忍不住失声痛哭。
她一直以来都想逃离支离破碎的家庭，不想重复妈妈那种无力的生活。
却不曾想到，那颗无力脆弱的种子，早就种在了自己的灵魂深处。
她继承了妈妈的脆弱意志，在亲密关系中复制着妈妈的模式，沦落成一个脆弱的“受害者”。
写到这里，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小雪失恋后痛苦的模样，内心竟不由自主地萌生出无力、绝望的感觉。
曾经，一位离异、抑郁的单亲妈妈跟我说：
“经历过婚姻和家庭的不幸以后，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坚强、不可能有自信了。可我的女儿才3岁，我不希望她以后像我一样。”
她的话很真实，听着让人很感动，人生底色悲凉而暗淡，可依然渴望女儿能有一个多彩的人生。
这也是很多深处困境中的妈妈们的心愿。
该怎么办呢？
我的回答是：先让自己的意志变得强大起来。
当然，对于历经着痛苦、处于绝望当下的妈妈来说，这听起来犹如天方夜谭：
“如果我能变强大，我早就站起来了。我根本就做不到，才会这么痛苦。”
是的，这并不容易，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不过，我们可以试着先放下脆弱的视角，去探索世界的真相，也许真相并不如想象中可怕。
说回前面提到的那位保姆，她最后还是被辞退了。
刚开始，她整个人都崩溃了，天天打电话找小M，在孩子面前哭，“怂恿”孩子向妈妈求情，让自己回来。
后来，她的电话被小M妈妈拉黑，便渐渐没有了音讯。
没想到，半年以后，她突然登门拜访，说是来看看孩子，做个告别。
原来，她后来通过同行的介绍，遇到了新的雇主，经过半年的试用期，双方都很满意。
这一回，她不再哭哭啼啼，也借着这次困境，打开了自己人生的新视角：
曾经她以为失去了这份工作，就失去了全世界；可当最终难逃厄运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完全有能力获得另外的工作，世界并不是总让她走投无路。
可见，一个人透过脆弱意志所看到的、感受到的，并不是世界的全部真相，而是内心那个虚弱、无力的自己所折射出来的局部影像。
而一旦还原了一个真实的世界，尝试着走出去，人生就会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特斯拉汽车董事长埃隆·马斯克的妈妈梅耶就是如此。
31岁离婚后，她身无分文，曾经一个人打五份工，抚养三个孩子，在人生低谷负重前行。
面对绝境她却始终相信自己的力量。
最终不但孩子事业有成，自己也完成了梦想——在T台上，顶着苍苍白发，做一名70岁的时尚先锋模特。
在这个过程中，儿子埃隆也继承了她的强大意志，始终坚持自己的选择，相信自己可以成功。
埃隆热爱冒险，致力在不同的领域创造奇迹。尽管每次进军新的创业领域都数次濒临破产的边缘，但他从不退缩。
最终，他打造出了世界上最大的网络支付平台——Paypal；
制造出了世界上最有名的电动汽车——特斯拉汽车；
并完成了第一个私人公司成功把火箭送上天的壮举。
设想一下，如果一开始，他被转嫁了妈妈在婚姻和生活中的无力与绝望，也许他会成为一个规规矩矩的“男子汉”，心疼妈妈，努力为妈妈负责。
但也许就没有了一个充满奇思妙想、乐于尝试、勇于探险的现实版“钢铁侠”存在于人世间。
其实啊，现实中不少父母都是超人。
为了全家生计，为了孩子更好的未来，一路披荆斩棘、努力奋斗着。
有时还会去学习心理学，努力想让家庭的氛围变得更好，弥补自己原生家庭造成的问题。
这些都是我们强大的一面，也是我们在生活中不断打怪升级、变得越来越好的证明。
只是有时我们会过分强调自己的弱小和无力罢了。
例如小雪的妈妈。
她本身有着坚强的一面，为了女儿的成长，她独自撑起整个家，咬紧牙关攻克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她并不是一个受害者，相反她是生活的主导者，有着无限的力量和幸福的可能。
如果她可以这样认可自己，那么她在女儿和生活面前呈现的，便是另外一种精神状态。
就像鲁米所说的：
“你生而有翼，为何竟愿一生匍匐前行，形如虫蚁？ 我们都有自己的翅膀，都有飞翔的身姿，只是误以为自己是个小虫罢了。”
而当我们振翅高飞的时候，自然也会更加淡然地面对整个世界。
孩子在一旁看着，也能不断吸取到我们的力量，并最终张开翅膀，飞向蓝天。
-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