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惊有险太监路

　　曹腾是豫州沛国谯县（安徽省亳州市）人，他的父亲叫曹萌。曹萌有四个儿子，表字分别为：伯兴、仲兴、叔兴、季兴，曹腾是老四。三个哥哥中，可能有一个叫曹褒，其他两位名字不详。

　　【孤的祖父，是个太监】

　　《三国志·魏武帝纪》载，曹操是汉初相国曹参之后。这个事儿千百年来都有争论，甚至前几年有人用DNA来检测，据说否定了这种说法。其实，用磕膝盖儿也能想明白，曹操家跟曹参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堂堂大汉相国曹参的后代，能够打着祖宗的旗号，去做太监这份儿不太长脸的工作吗？你看人家皇叔刘备，穷困潦倒，宁愿卖草鞋，也没有挥刀自宫嘛。

　　反正呢，曹腾很小的时候，估计是为了补贴家用，进宫当了太监。此时的皇帝是汉安帝刘祜，但主政的是和帝刘肇的老婆、皇太后邓绥。刘祜的儿子刘保，被立为太子。我们以前讨论过，邓太后可能动过废掉安帝刘祜的念头儿，最终当然是没有换，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觉得太子刘保还不错，她老人家临死前几天，还专门到太子宫去看过刘保（详见拙文《邓太后：看似扼住了命运的喉咙，实则把老邓家一步一步送上黄泉路》）。

　　公元120年，邓太后选了个小太监陪刘保读书，就是这位曹腾。从此，曹腾就与刘保建立了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

　　公元121年，邓太后去世，刘祜亲政。

　　公元124年，在奶妈王圣，以及太监江京、樊丰等人的不断撺掇下，刘祜把刘保贬为济阴王。如果不出意外，刘保的政治生命也就结束了。

　　公元125年，三月，刘祜去世，阎皇后和她的老哥阎显等人立北乡侯刘懿为帝。半年后，意外出现了——十月二十二日，刘懿死了。以中常侍孙程为首的十九名太监发动政变，立年仅十岁的刘保为帝，是为汉顺帝。这十九名太监全部封侯，史称十九侯。

　　刘保年纪虽然不大，但也颇有些政治头脑，他将孙程等人全部封侯，赏赐丰厚，却并不特别重用。刘保信任的，还是身边儿人。比如，奶妈宋娥；再比如，身边儿的一票太监。

　　这其中，就包括曹公公。

　　【聪明，乖巧，忠诚的小黄门曹腾】

　　从这里，我们可以推测出曹腾有几个特点：

　　第一，很乖巧，这才能被选中当伴读太监；

　　第二，有文化，陪太子读书不是白读的；

　　第三，很忠诚，从公元121年刘保被贬，到公元125年刘保意外登基，在刘保四年多漆黑如墨的被贬生涯中，曹腾没有表现出任何让刘保不爽的情绪，这是他与刘保一生亲密信任关系的基础。真的是一对好基友啊！

　　实际上，忠诚，或者说被上级认为忠诚，是混官场最重要的素质之一。

　　从此，曹家人就有机会进入权力机构，比如，曹腾的一个哥哥曹褒，担任过颍川郡太守，侄子曹鼎则担任过尚书令（一说曹鼎是曹腾的弟弟，我们不作深究），曹褒的儿子曹炽担任过侍中、长水校尉。

　　宫中恶斗只等闲

　　或问，曹腾厉害吗？

　　答，非常厉害。

　　问，厉害在哪？

　　答，别人都倒了，他一直不倒。

　　从皇上手里分了点儿权力就人五人六的货，多了去了。

　　这不叫厉害。有本事你活个善终试试！

　　从东汉中后期看，凡掌权的外戚，基本上都被诛族，权力越大、越嚣张的外戚，诛族诛得越干净，大将军窦宪家，大将军梁冀家，都是如此。太监也差不多，权力越大的太监，死得也越惨。

　　但是，曹腾不是。我们看《曹腾传》，似乎感觉他总是游离于政治斗争之外，波澜不惊地经历了六个皇帝（安帝刘祜、少帝刘懿、顺帝刘保、冲帝刘炳、质帝刘瓒、桓帝刘志），实际上，其中的凶险，没有高度的政治智慧，是躲不过去的。

　　曹腾经历了两次重大政治风波。

　　第一次。《后汉书·孙程传》载，公元137年，黄龙、杨佗、孟叔、李建、张贤、史泛、王道、李元、李刚等九个太监，与刘保的奶妈、山阳君宋娥更相货赂，求高官增邑，又诬陷中常侍曹腾、孟贲等。刘保很生气，把他们全都赶回封国，并减租四分之一。对奶妈宋娥，更是夺了山阳君的爵位，赶回老家。这九个太监，都位列十九侯之中。他们贿个赂、弄个钱、谋个官唔的，一贯如此，刘保都没把他们怎么地。但这次，他们要诬告曹腾、孟贲，那就不行了，刘保立即打发他们回家养老，甚至夺了奶妈的爵位。要知道，当年刘保要封宋奶妈为君，朝里大臣集体反对，刘保还是坚持给奶妈封爵诶。为了曹腾、孟贲，连奶妈都不要了，可见曹腾在刘保心中的地位。

　　【手握大权的中常侍、大长秋曹腾】

　　第二次。公元139年，正月，中常侍张逵、蘧政（蘧读如渠），内者令石光，尚方令傅福，冗从仆射杜永，联手向刘保告状，说曹腾、孟贲勾结大将军梁商，打算征诸王子，选一个当皇帝，把刘保废掉。

　　刘保听了之后，就说了一句话：

　　大将军父子我所亲，曹腾、孟贲我所爱，你们这帮货胡说八道，就是嫉妒他们罢了。

　　张逵等人一看，诬告没有效果，干脆就直接办了。他们矫诏行事，把曹腾和孟贲给抓起来了。有人告诉刘保，刘保大怒，立即派人解救曹腾、孟贲，随后，把张逵等人全部处死（一说张逵等人逃跑了）。这个案子，牵连了一批官员，甚至扯到了朝中大臣。大将军梁商害怕牵连面太广，劝刘保见好就收，算是救了不少人的命。

　　对曹腾、孟贲连续两次构陷，特别是第二次的主导者，都是中常侍、内者令、尚方令这样的狠角色，手中的权力已经很大了，他们联手搞曹公公、孟公公，而且是用“谋反”这种诛族的大罪，可以想见，曹、孟二人手中的权力有多大。

　　其中的凶险，非当事人不能体会。

　　政治目光深、透、准

　　我们说，一个太监在一个皇帝面前得宠，难度不算太大，但是，在一串儿皇帝跟前，能够不死，就必须有高度的政治智慧，看待政治事件、政治走向，必须看得深、透、准。

　　公元144年，刘保去世，两岁的太子刘炳继位，是为冲帝。

　　公元145年，刘炳死了。太尉李固等人，力挺清河王刘蒜为帝。而梁太后和她老哥、大将军梁冀立了质帝刘瓒（读如钻，上声）。在这次皇位之争中，曹腾没有表态。

　　公元146年，刘瓒又死了（史称被梁冀毒死），又得重新选皇帝。

　　这一次，以太尉李固为首的士大夫集团，再次力挺清河王刘蒜，理由是刘蒜年龄较长，为人稳重，做事有原则，士大夫们都觉得这是个好皇帝的坯子。

　　但这几个理由，恰恰都是梁冀一定要反对的：你年龄大，你还稳重，你做事还有原则，那特么我梁冀以后怎么办？我还能说了算吗？我岂能上你们的当！对梁冀而言，立哪个都不能立刘蒜。更何况，梁冀手边儿正好有个合适人选——蠡吾侯刘志，实际上，梁冀正打算把自己的一个妹妹嫁给刘志，把刘志变成自己的妹夫。

　　但是，梁冀召开会议讨论帝位候选人时，文武百官清一色支持刘蒜，把个梁冀搞得满头包，气急败坏暂时休会。

　　当天晚上，梁冀正跟家里生闷气，听下人报说中常侍曹腾来访，连说快请快请！曹腾进来，没扯那些没用的，就告诉梁冀一件事儿：一定要立刘志为帝，如果立了刘蒜，大将军你的好日子就到头儿了。

　　梁冀得到曹公公的支持，立即满血复活，第二天，再次召集大臣开会，气势汹汹，先声夺人，硬是把局面扳了回来，终于立了刘志为帝，是为桓帝。

　　史书对曹腾为什么要夜访梁冀，给出了一种解释：

　　曹腾曾经拜访过清河王刘蒜，但刘蒜对这个曹公公非常瞧不起，言谈举止非常无礼，把曹公公气着了。等到朝廷商议立谁为帝时，曹腾担心刘蒜当了皇帝，对自己不利，于是，坚决支持梁冀立刘志为帝。

　　我个人理解，这种解释过于肤浅。

　　【长了胡子的、下错了图片的曹腾】

　　不管是太尉李固，还是大将军梁冀，还是中常侍曹腾，他们又岂能断定“为人稳重，做事有原则”的刘蒜就一定是好皇帝？十五岁的刘志就一定不是好皇帝？实际上，立谁当皇帝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儿，谁立的皇帝才是问题的关键。

　　李固胜，还是梁冀胜，曹腾心里跟明镜一样——前面已经有过一次交锋了嘛。之前的安帝、少帝、冲帝、质帝，都是外戚立的，唯一的例外——顺帝刘保，还是太监立的。因此，曹腾一眼就看出李固他们虽然人多，但是属于虚胖，根本不是梁冀的对手，最终的结果一定是刘志胜出。所以，曹腾必须赶在结果出来之前，向梁冀表示支持。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告诉梁冀，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人支持你，你自己别怂了；二是刘志胜出，我曹腾是拥护你的，我今后的政治前途，依然光明灿烂。

　　这个，叫做审时度势。曹公公在宫里混了快三十年了，这是眼力。

　　公元147年，闰六月，曹腾因参与策立有功，被封为费亭侯，升为大长秋，加位特进。

　　有资料显示，曹腾封侯之后不久，就回封国养老去了。

　　功成身退，难能可贵。

　　好多人官当得大了，总想赖在那个位置上不走。那为什么很多三公年龄都很大，他们怎么跟那儿赖着不走？这个不一样啊。前面我们多次讨论过，三公在东汉朝基本上是摆设，没有实际权力，李固带着文武百官与外戚梁冀斗，扎扎实实地完败，就是明证。所以，你在三公位置上干到两百岁，问题也不大。但是，东汉中后期，外戚和太监是不一样的，他们手里的权力极大，为什么他们善终的极少？就是因为你该闪的时候，赖在那里不闪嘛，别人想接过权力，后浪就一定会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嘛。

　　曹腾历经六个皇帝，知道自己该闪了，给人留个好念想，给儿孙留条后路，知进退，不简单。

　　赢得生前身后名

　　在历史上，有正面评价的太监不多，一只手就数过来了，曹公公就是一个。我们不能排除曹操上台后对乃祖有过文饰，但士大夫对曹腾的评价，想来也是有所依据的。主要包括两个方面：

　　一是推荐贤达。曹腾在朝里时，热衷与名士交往，从不中伤别人，他举荐的名士有：虞放，边韶，延固，张温，张负，堂溪典，等等。这些人，都是当时的名士，虞放、张温还做到三公。

　　【人情练达的曹腾】

　　二是胸怀阔达。大约在顺帝刘保去世前，蜀郡太守向曹腾行贿，益州刺史种暠（读如虫浩）搜到了太守给曹腾的信，于是向朝廷上奏，并弹劾曹腾。刘保说，这封信是外官写给曹腾的，不是曹腾写给外官的，不能当成曹腾的罪证。让人讶异的是，曹腾不但没有忌恨种暠，甚至经常向人称赞种暠这个干部不错，值得大力培养。这位种暠，是口碑最好的的士大夫之一。多年之后，种暠做到了司徒，不无感慨地对人说，我能位列三公，全拜曹常侍所赐。

　　这么着看，曹公公除了身体受到某种毁伤以外，他的一生，是成功的一生，该得到的好处，一点都没少；该规避的风险，也全都避开了。有搞掂皇帝的能力，有看透政局的能力，有规避风险的能力，有广结善缘的能力，有赢得名声的能力，有善始善终的能力，这样的太监，培养出曹操这样的“乱世枭雄、治世能臣”，想来就不足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