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现实踩了刹车，这位正当红的流行偶像和我们聊了聊，她是如何成为这一代人的代表声音的（说到这里，她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以及随之而来的脆弱与焦虑。
一月末，在洛杉矶向北约90分钟车程的山间小镇Pearblossom，光线正在变得暗淡。Billie Eilish穿着玩偶大小的Moschino羽绒服站在房屋的后院，袖子能碰到地面。她正在和摄影师Harmony Korine 12岁的女儿视频。在差不多6米以外的地方，有两个女孩儿坐在树屋的台阶上，眼神热烈地看向这边。这正是当你最爱的流行明星出现在家里，你会出现的表情。随后Eilish跳上蹦床，摄影师Korine进行抓拍，女孩的妈妈嘱咐她们记得呼吸。
Billie Eilish
倒回到几小时以前，Eilish穿着这件红色超大码羽绒服、篮球短裤以及同样颜色的Louis Vuitton印花围巾，和我一起坐上了停在她家门口的旅行车，并且向我伸出了手。就是在这儿，这个位于洛杉矶海兰帕克（Highland Park）地区的简朴住所，也是他们的临时工作室里，18岁的Eilish和哥哥Finneas一起录制了她的首张专辑When We All Fall Asleep, Where Do We Go?就在本次拍摄的几天前，这张专辑赢得了五项格莱美大奖。现在，Eilish成为格莱美年度最佳专辑、最佳唱片、最佳歌曲以及最佳歌手的史上最年轻得主，也是获此殊荣的首位女性。
Eilish名气大增，相应的安保措施似乎也应该跟着升级，但是在卡拉巴萨斯（Calabasas），情况却不是这样。海兰帕克是社区中产阶级化的好例子，和人们脑海中幻想的洛杉矶不同，这里才是它最真实的形态。沿着中心大道行进，你能看到“新”与“旧”的相互碰撞：供应美味抹茶蛋糕的Instagram打卡圣地，和提供廉价剪发的拉丁裔理发馆仅一墙之隔。街边一家叫“合十礼”（Namastate）的瑜伽馆的旁边，是用木板围起来的墨西哥餐厅，雨棚向上翻起，并且将写有“出租”字样的牌子立在门口。
我们在路上行驶时，Eilish说，“之前因为这片区域不安全，我没法在街上走，现在还是不能，因为我他妈的出名了。”
Billie Eilish
Eilish和大她四岁半的哥哥Finneas都是在家接受教育的。父母鼓励他们有创造性的追求，但是Eilish从刚会说话的时候，就表示自己不想参与家附近迪士尼频道的儿童演员试镜。小时候她家里没什么钱，所谓的好莱坞梦、造星行业就充斥在距她家几英里外的办公室、片场和录音棚，但是她对此毫不在意。“我从未想过这些，对娱乐行业一无所知，”她耸了耸肩，“我当时就想在Jamba果汁店干活，所以完全不了解。”
换句话说，谁也没想到她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颁奖典礼开始前，Finneas向他们的母亲Maggie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如果没得奖要怎么办。相反，在名字第四次被念到时，Eilish被镜头拍到嘟囔了一句“千万别是我”。“我—惊—了，”她说，拖长了每个音节，“我彻底懵了，然后就觉得很尴尬，真的很尴尬。我可是当着Ariana Grande和Lana Del Rey的面，而且老天Beyoncé也在提名名单，获奖的却是我。当时就想，不要啊……”Eilish说着，用围巾裹住自己的头，“我不配得奖，他们才应该得奖。”
这种荣誉或许对她的同龄人很受用，但是对Eilish来说，名人们展示成功的手段是“极其粗俗和令人尴尬的”。很多人成为明星是父母促使，Eilish的情况却有所不同——最初是她的舞蹈老师需要一首可以配合编舞的歌，14岁的Eilish就录制了Ocean Eyes，用亲和有力的嗓音唱着“燃烧的城市和仿佛汽油凝固的天空”。这首歌意外地成为SoundCloud热单（在2010年代，这个流媒体平台捧红了许多独立音乐人，甚至形成了一个新的rap种类），她也因此走进公众视野。
随后Eilish与Interscope签约，但是除却主流厂牌的背景，她还是在当代榜单趋势中保留了一些地下音乐人的特质。这位流行新星堪称异类，她不画浓妆，头发染成五颜六色，喜欢穿宽松、颜色亮丽的衣服，时常处于hip hop圈和热点话题的中间地带（“我那么做是因为讨厌自己的身体，”她坦诚地说）。曾经为Eilish做过形象设计的Gucci创意总监Alessandro Michele，称赞她“有真正的才华和本我的能量”，而且“她身上没有一点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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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像她这样的艺术家，”前辈Marina Diamandis（AKA Marina and the Diamonds，是Eilish提及成长过程中曾给予她启发的女性音乐人，和Lana Del Rey以及AURORA并列）评价道，“她是最敏锐的传统颠覆者。”
就拿When We All Fall Asleep, Where Do We Go?来说，这张专辑里游荡着Eilish噩梦般的无意识：封面上的她眼睛没有瞳孔，身体僵硬，头发染成深蓝灰色，看起来就好像是在戏仿《驱魔人》里的恶魔一样。或许你也会想起Baby One More Time的艺术设计，布兰妮（Britney）跪着面朝镜头展露甜甜的微笑。但是随着Eilish这张专辑的诞生，她打破了1999年布兰妮创下的记录，成为连续一周霸占全美榜单前列最年轻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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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在事业刚开始的时候就被告知，他们不能成为这样的人，不能做这个，或者不能说那个，”Eilish说着，旅行车的蓝色派对灯亮起来，把她的霓虹色指甲照得亮闪闪，“我很幸运没有遇到那种事。”根据当天她母亲的回忆，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用iPhone速拍时有过那么一次，唱片公司试图安排她和其他制作人在一个房间，而不是Finneas。“他们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哦原来只有你们兄妹两个一起工作才能达到最佳效果’，好在他们确实懂了。”
唱片公司并非唯一了解这点的人：Eilish很快就有了一批年轻而狂热的仰慕者。对于粉丝来说，她象征着“真实”：本我太过强大，以至于很难被唱片公司包装策划。“通过这张专辑，Eilish展现了流行文化里很早就有，但是还没有充分被hip pop音乐融合的特质，”作家Hannah Ewens解释道，她是关于女性粉丝文化的研究著作，Fangirls一书的作者。“在她作品呈现出来的视觉与情绪里，Eilish想传达的信息就是不顾一切地做你自己，无论后果或是你的感受如何，就好像以往摇滚、情感硬核艺术家的进化版。她了解身边人的焦虑、消极和沉溺，这种微妙的了解让她的作品更加真实，她的粉丝相信她就是这样的。”
这种粉丝文化意味着Eilish要承受之前几乎没人有过的双重压力：成为她这一代人的代表声音（说到这里，她翻了个白眼，“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无论是宿命还是现实，对于在911事件之后出生，身处动荡时期的Eilish及其同辈来说，整个世界似乎要在睡梦中坠下悬崖（激进青少年剧集Euphoria的开场就指出了这点：主角Rue的父母一边看着布什总统就伊拉克的核武器事件发表演讲，一边哄着臂弯里新生的婴儿）。作为从不抽烟的素食主义者，Eilish在片场遇到了烟瘾很大的摄影师Korine，90年代倔强青年的记录者，这种化学反应值得一提。“现在所有人都在吸大麻，以至于不这样做更像是一种反叛，” Eilish说。
“人们会说’Billie Eilish是个规则破坏者，或是’她破坏了所有规则’什么的。我的反应是，’现在哪还有什么规则？’”Eilish继续说道。她不是有意去否定以往那些女性艺术家的观点，“我不是故意地去反叛，（只是）觉得自己和这些人不是一路的，我从来没和她们比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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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给Eilish的作品贴上“黑暗”的标签，却忽略了她对恐怖电影视觉效果的喜爱（就拿单曲Xanny的MV来说，伴随着颂扬自己年少清醒的声波，香烟被按熄在她脸上），这让Eilish着实有些吃惊。“我知道市面上大部分的MV拍得很漂亮，你唱着歌，然后出现了一个家伙，你们亲吻，这就是全部内容了，”她说，“（但是）我一直都很喜欢强调视觉效果，我喜欢那些，能抓人眼球的。人们不会在电台里把我的歌连续播上两年的，因为他们觉得这些歌不够欢快，就好像’嘿哥们，你听过披头士的Run for Your Life吗？’他们会用歌词代替回答，’我宁可你死了也好过你和别人在一起。’就是这么回事！”
对于作家Ewens而言，Eilish的作品可以看作是对心理健康问题的含蓄关注。“她在做的事，就是那些摇滚艺术家Marilyn Manson、Slipknot和My Chemical Romance在90年代和本世纪初所做的——奋不顾身地走进黑暗。”
“这是总会冒出来的说法：’你写的是关于心理健康和抑郁情绪的内容。’”Eilish说，“但别人也是这样，只是大家介入的方法不同。”不过，说到梦里从金门大桥跳下去的歌词（Everything I Wanted），或是一只狼蛛从她嘴里爬出来的画面(You Should See Me In a Crown)，Eilish把它们比作一种玩笑和幽默。这张专辑的开头包含了她摘下透明牙套时发出的声响，随后是她和哥哥Finneas的大笑声，还有一段音轨转录了美剧《办公室》里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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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生活中，Eilish不总是情绪压抑的样子。在Korine的镜头面前，她会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呈现出不屑一顾的状态，除此之外，也会蹦蹦跳跳地去找圈养的山羊说话，模仿它们的咩咩声，或者故意大声唱着跑调的圣诞歌。有那么一会儿，她背包里的内置扬声器响起了Who Let the Dogs Out，她跟着节奏一起挥舞拳头。
这会儿，Korine指导Eilish坐在一张石制野餐桌旁边，身后是成排的摩托车手（穿着环保的越野装备），画面里还有她的保镖，一辆加长豪华轿车，以及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七八十岁戴着墨镜——其实太阳早就落山了。就在Eilish身着精美的Craig Green套装，无聊地吹起聚会彩炮时，一名狗仔悄悄拍下了这一幕，顺手上传到八卦网站TMZ。实际上，他们从Eilish离开家门就跟了上来，八卦的配文声称这是“原片首发！”
在青少年明星和暗示性内容之间建立联想，是八卦小报暗戳戳吸引点击率的做法。去年，有张她休息时穿着背心的照片在网络上疯传（那天是34度高温），原因是和她平时宽松覆盖的风格不符。“我看到评论讲，’她这样穿，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不想被性别角色束缚啊？’”，她说着，摇了摇头。今年年初，她上传了和朋友度假时的一则视频，画面里她穿着浴袍，露出了头和肩膀。如果你把它和其他18岁名人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内容相比，简直有些枯燥。“但是这则视频很快登上了推特趋势，有评论说，’我不喜欢她了，因为她刚过18岁就立马变成了婊子’。那意思就是，我完了，我—完—了。”
不管别人怎么看，Eilish对自己身体的厌恶已经达到了顶峰，她甚至承认会主动避免照镜子。“去年有段时间，我裸体的时候都认不出自己，因为很久没看过这具身体了，”她说，“偶尔瞧一眼，会纳闷这是谁啊？”
Eilish说从那以后，她的自我认知好像有所提升。“不是说我现在喜欢(自己的身体）了，只是觉得稍微习惯了一些。“尽管如此，她知道这种莫名的”习惯“可能会迎来反弹。Eilish原定于今年的巡演，视觉物料中包含了一部短片，画面里她脱下身上的层层包裹，谈论到自己的身体、服装以及他人的评判。“如果我为了参加活动而穿上了裙子，我会恨这裙子，”她说，“人们会有这样的评论，‘你变了，你怎么能屈服于你一直反叛的东西呢？’我心想，‘其实我没打算反叛什么啊。’我只是穿自己想穿的衣服，如果有一天，我觉得身上这圈小肚子不别扭了，我想向大家展示它，那我有权利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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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20年的美国大选周期，Eilish准备参加她的首次投票，她的网站上也设有供粉丝参与的登记区。很明显，她想用自己的影响力和平台来做些什么。去年9月，在Woody Harrelson呼吁关注全球变暖的一则视频里，Eilish就站在Woody Harrelson身旁，表示她接下来的巡演会更注重环保，使用循环饮水机和回收垃圾箱，并且会开辟专区让歌迷们了解气候变化。“很长时间以来我都不知道全球变暖。”她在解释原因的时候承认道，“我们应该多去了解，多做研究，这太可怕了，好像要是不做点什么，人类会因此灭绝。”
面对这次新冠病毒的疫情，Eilish也立即在Instagram平台发布了消息。她对5700万粉丝说，“我看到世界各地的年轻人去夜店、海滩或是其他地方瞎逛，这是非常任性的行为。请负起责任来，忍耐住。”这则视频和她一年前的视频形成了鲜明对比，当时她热情地拥抱了米兰巡演现场的歌迷。但是她是真的在关心：只要她了解到一些事，就会马上告诉歌迷。她本人是完全透明的，对于这个奇怪的时代来说，这十分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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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无论Billie Eilish多么真实，人们总能想方设法地编造关于她的虚假故事，甚至出现了以她命名的自制色情片（“你觉得我会大白天的在火车上做爱，还穿着裙子、渔网袜，戴着一条和平标志的项链？怎么可能！”），恶意拼贴的聊天记录，假的视讯通话，还有最糟糕的——真人模仿者。结果就是，Eilish在片场的豪华轿车里拍摄画报时，网络上的冒名顶替者在前一天已经摆出了相同的姿势。
“人们戴上他妈的黑绿色假发，走到公众场合冒充我，”Eilish说，“他们也雇保安，坐豪车，当一天的名人，这太他妈讨厌了。” Maggie放下电话给我看了其中一个模仿者，本身是个演员，却在YouTube上做起了骗子勾当。“这让我很难堪，要是他们是混蛋，大家就会觉得我也是混蛋。”但她更关心自己的粉丝：“这是很大的恶意，我每天都在担心会不会有人制造些疯狂传播的假新闻，或者是……”她停顿了一下，“我甚至都想象不到。”
在这个（虚拟）外表以假乱真，诈骗者上头条，骗术越来越高明的时代，Eilish坚持做自己的行为是启发性的。成名之后，她在公众中间获得越来越多的影响力，尽管前辈名人们别无选择，只能展露微笑和点头，她却能诚实面对成功这把双刃剑。“做小人物如同放在火上烤，”Eilish想起过往的一句话，那会儿她还没有意识到这样说会毁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