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ney Flanigan | 一场白描的少女堕胎记|沙滩鼠|心跳法案

　　当我们在探讨“冻卵案”背后中国单身女性是否拥有生育权时，地球另一端的美国因为新冠疫情的反推力将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心跳法案》再次扩大辐射——前者是何时生，后者是生不生，一时让人恍惚究竟是文明的递进还是倒退。

　　将理性交给法律，感性交给作品。

　　获得2020柏林电影节银熊奖的《从不，很少，有时，总是》（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在此时上映仿佛是命中注定。走近女主角Sidney Flanigan，静静回看这个由《沙滩鼠》（Beach Rats）导演讲述的跨越州际的关于堕胎的故事。

　　继《沙滩鼠》后，导演兼编剧伊丽莎·希特曼（Eliza Hittman）令人期待已久的新作《从不，很少，有时，总是》上线，其中某些情节能迅速戳中痛点，让人感同身受，真实到起鸡皮疙瘩。除了讲述了一个怀孕少女试图堕胎的故事之外，它更像是一部深刻的纪录片，记录了男性群体对年轻女性无时无刻、有意无意的施压，侵犯她们的隐私和安全。

　　成长于看惯了小广告环境的人们可能无法理解堕胎犯法这件事，尤其是特朗普时代的美国，在许多州自主选择终止妊娠越来越难，甚至是不可能的。

　　和十几年前的《朱诺》不同，在这部影片中，你并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也没有女孩对父母的痛哭流涕，这个银幕上赤裸裸展现的意外事件并不只关乎于她该不该堕胎的道德审判。从未有过任何表演经验的Sidney Flanigan在片中饰演女主角Autumn——当她发现自己怀孕后，和她的表妹Skylar（扮演者是Dazed 100的提名者Talia Ryder）一起从宾州的农村穿越州际到达纽约去做人流手术。片中，她们不得不单枪匹马地穿行在不起眼的长途汽车站、地铁车厢和医疗诊所，累到时常说不出一句话，从两个女孩身心俱疲的神态中观众们感受到刺痛的情感。影片的片名就是对这种复杂情绪的最好说明：《从不，很少，有时，总是》，源于手术前医生要求填写的问卷中的多项选择，很显然，导演希特曼不想给观众一个非黑即白的答案。

　　Flanigan的表演将这一切凝聚在一起，常常不言而喻地传达出一种深深的悲哀，以及从那些压迫者手中夺回自主权的决心。作为一名音乐人，她在14岁时第一次与导演希特曼相遇，当时希特曼的搭档Scott Cummings正在拍摄一部关于她家乡当地亚文化的影片《Buffalo Juggalos》，Flanigan被三番五次地邀请后才答应去试个镜。“起初，我告诉他们‘我真不是个演员’……还有，‘我在这里有工作，虽然拿最低工资，但我还有自己的乐队要忙’”。她在和我们的视频通话中笑着回忆道，她的猫咪就在她身后乱窜。而现在，她为自己能接下这个角色感到无比自豪。“我肯定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我了，那个拍这部电影之前的我”她说，“我很高兴能参与进来，于我而言这不只是个艺术项目，还交织了一些对我很重要的东西——它们就埋藏在我内心深处。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D：Autumn第一次出场时是在学校才艺表演的舞台上拿着吉他弹唱。她的音乐相关情节是剧本中本身就写了，还是因为你才特意加的？

　　S：其实是剧本本身就有，我想可能我本身会弹吉他对此也有帮助吧。

　　D：你的音乐风格是怎样的？是否像电影中 Autumn 一样哀怨、深情？

　　S：Autumn演奏的第一首歌曲（The Exciters - 《He's Got the Power》）的原版跟我的风格相去甚远，因为它是1960年代的曲风，而且非常欢快，所以我就在其中掺入了我自己的民谣风格，最终的混合效果让我很满意，是非常令人魂牵梦绕的曲调。后来那段唱卡拉OK的情节也很令我兴奋，因为我很喜欢那首歌（Gerry and the Pacemakers - 《Don't Let the Sun Catch You Crying》），高中时经常听。当时有三首歌作为选项，当我看到那首时我就想，“一定要那首，我就喜欢那首。”（笑）

　　D：除了这段情节暗示她喜欢唱歌之外，我们对Autumn的了解寥寥无几。这个人物并没有其他电影里少女主角那样的套路，兴趣、爱好都清清楚楚地摆在那里。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S：我们真的只有在这次堕胎事件下才了解这个人物，只能看到一个片面的她，至于其他所知道最多的也就是她在玩音乐。于是乎，我想更多的年轻女性会容易在她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或者说更容易认同她的个性和她的故事。人们更愿意去相信一个从一开始就标签模糊的人物，因为这不是一个关于Autumn本人的故事，而是关于她的心路历程。

　　D：没错——就像你身临其境，经历过那段旅程一样，你必须要面对其中的困难。同样的，大多数电影里关于少女意外怀孕后的经典对白都是：“妈妈，我怀孕了。”然后妈妈说：“欧不！” 和父母的互动大多都这样，但在这部电影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S：是啊，我很欣赏导演伊丽莎没有选择去描绘那些家庭矛盾，我想这就是这部电影的独特之处——它真正的重点在于那些现实阻碍，而不是探讨道德的两难，这也是为什么它看起来更像是一部探讨社会问题的电影，而不是个人故事。我真的很喜欢这种形式。

　　D：不过有Sharon Van Etten做你电影里的妈妈还是很酷的吧。

　　S：她很棒。在我还没见到她之前，伊丽莎给我发了一些她的音乐，我就想，“天啊，我喜欢，我怎么以前不知道她呢？”现在我经常听她说话，很兴奋能跟她一起工作，真的太酷了。

　　D：来到纽约之后，这部电影的大部分故事都发生在长途汽车站或地铁里，和Talia一起四处游荡。在这些公共场所拍戏一定很辛苦吧？

　　S：在长途汽车站的日子真的很有趣，我们从午夜12点拍到凌晨4点，有4个小时的时间被允许在那里拍摄。每到凌晨4点的时候真的会觉得很辛苦，感觉大家都拍疯了。我们在城市里拍外景的时候总是手忙脚乱的，因为纽约到处是人山人海。我甚至不知道在影棚拍摄是什么样子，因为从来没在那儿拍过，所以无法比较。公共场所拍外景绝对是一件很疯狂的事，想要避开周围人对你的影响几乎不可能，但有时居然还有点好处——那么多陌生人在周围会让你有一丝焦虑，而你扮演的角色也正经历着这种焦虑。所以我觉得他们倒是帮了点忙。（笑）

　　D：我倒是觉得Theodore饰演的角色（Jasper，一个在进城的大巴上遇到她们，对Autumn的表妹Skylar有好感的男孩）用一种比较平淡的方式来表现很有意思，这也是这部电影的一大看点。那场相遇，让人很难用语言来描述看的当下是什么感受。你觉得那场戏在整部电影里的作用是什么？

　　S：对比一下像超市经理等等在这部戏里更强势的其他男性角色后，你会觉得Theodore这个角色很有意思，因为其他男性几乎都让这两个姑娘感受到了敌意。但Theodore的角色也不是完全人畜无害。他认真地觉得自己魅力四射，觉得女孩们都争先恐后地想跟他约会。在这场戏中，这家伙自认为Skylar对他感兴趣，而实际上她并没有。他是那种会以自己的思维方式去理解他人的人。这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说明有些人就是不愿意去相信女性曾经经历过某些创伤，因为他看到的一切并非想象中那样激烈和充满戏剧性，反而特别的平淡、冷静。如果有人把这理解为是一种天真，没问题，但与此同时，你要知道Skylar这个角色并没有这么觉得。那个Skylar被强吻时Autumn和她偷偷勾起小指的场景，每一帧都揪着我的心——既悲伤，又充满张力。我真的很欣赏女性像这样互相扶持，一起分享，共同去经历。

　　D：女性很容易被推到这样一种境地，被迫去应对男性自以为是的冲动行为。另一个我很喜欢的情节是她去穿鼻环，而且是非常突然的决定。你是如何理解那一刻的？

　　S：原本应该是她染发的场景! 但我们遇到一个拍摄顺序的问题，我没法一直把发色换来换去，所以导演伊丽莎就把这段改了，而我本身就有一个鼻环，就干脆将计就计。我们在YouTube上看了很多年轻女孩自己给自己穿鼻环的视频，去想象出Autumn会怎么做。我认为这整个片段都在表现Autumn的自控欲，她刚刚发现自己怀孕了，一度茫然失措，不愿意去接受事实，所以那一刻她极度想证明自己是能掌控得了什么的，表现方式就是这种隐喻的行为。很多女孩都会给自己剪刘海，而她选择了一种更极端、更激进的方式。

　　D：我猜现在大家都被隔离在家的日子里，应该发生了很多类似的事……

　　S：是啊，肯定有。我就刚刚给自己剪了刘海！（笑）

　　D：是吗？看起来真的很不错。说到美国的生育权，你个人对这个问题了解多少？

　　S：这是我一直觉得很重要、很需要去维护的东西。但生活在纽约州，我从来都不用太过担心那些限制和障碍，以至于我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些问题的存在。现在，我已经了解到为了禁止其他州的女性来堕胎，很多地方实施了当地独立的法律，以及当时这一切对Roe V. Wade（1969年一名对德州反堕胎法发起挑战的妇女）造成的实际伤害。我没想到那些原本该给女性提供帮助的救援中心实际上却是蔑视女性健康的地方。记得当时我拍完电影回家后才看到那些关于《心跳法案》的文章（此法案规定只要母体内胎儿开始有心跳，即怀孕六周后禁止再堕胎），就是这个“六周禁止令”已经在全美多个州开始实行，想想都有点可怕。最近我在Netflix上看了一部叫《推翻罗诉韦德案》的纪录片，更有感触了。目前，因为新冠疫情的加持，美国许多州都试图将堕胎列为非必要手术项目。很不幸的是，我们这部电影正撞在枪口上。所以，我很庆幸人们现在还能看到这部电影，这非常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