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才子唐伯虎的一生,可以说相当倒霉。他的后半生极其穷困潦倒,充满坎坷艰辛。
少年成名
成化六年(1470年)二月初四,南直隶苏州府吴县酒肆商人唐广德家,妻子丘氏正当临盆。随着一声啼哭,一名男婴降生。唐广德高兴不已,由于这一年是庚寅虎年,故取名唐寅,表字伯虎,(后改子畏)。
唐广德虽无十分富贵,但也家道殷实。“其父广德,贾业而士行,将用子畏起家,致举业,归教子畏,子畏不得违父旨。”而唐寅脑子灵活,聪颖异常,几岁时便能写会算,这让人们十分惊讶。大画家沈周见此子聪慧异常,便亲自指导其画画。
唐广德十分欢喜。他为儿子创造了优越的读书条件,期待他长大后考取科举,光宗耀祖!
随着年龄的增大,唐寅性格的缺陷显露出来,他将自己沉迷于诗书画中,对人情世故丝毫不感兴趣。且性情孤傲轻佻,对世间俗务不屑一顾,常常干些离经叛道的事情。
唐寅越古怪,才气就越大,越能吸引人们关注。
成化十九年(1483年),一个右手生有六指,面容丑陋,比唐寅大九岁的书生前来拜访,这人就是祝允明,人们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祝枝山。“子畏不或友一人,余访之再,亦不答。一旦,以二章投余,杰特之志铮然。”
祝允明
祝枝山比唐寅大许多岁,像大哥一般劝他好好钻研科举之道,达成父亲的期望。“劝其少加弘舒,言万物转高转细,未闻华峰可建都聚。惟天极峻且无外,原稿为万物宗。子畏始肯可,久乃大契,然一意望古豪杰,殊不屑事场屋。”在好友规劝下,唐寅才开始认真对待科举。
此后,唐寅又结识了与自己同岁的文征明,受到其父南京太仆寺丞文林的赏识和赞赏。
到了十六岁时,唐寅以苏州府第一名的成绩获得了秀才功名。从此,江南无人不知唐伯虎大名。
按理说,他该在苏州府学内刻苦攻读。但唐寅只在府学里报了个到就跑了,整日与同乡秀才张灵纵酒狂歌,眠花宿柳。“性颖利,与里狂生张灵纵酒,不事诸生业。”
唐寅喜欢的是作诗、绘画、美酒、佳人。而要得到功名利禄,在他看来犹如探囊取物,故此十分不屑。
少年成名的唐寅没有接着去考乡试,而是与朋友们谈诗纵酒,过着放浪不羁的生活。
知道儿子如此荒诞,唐广德忧心忡忡地对别人说:“此子必成名,殆难成家乎?”
盛极则衰
唐寅欢乐地度过了两年无拘无束,率性而为的生活。
弘治元年(1488年),在父母的安排下,唐寅迎娶了同乡徐氏为妻。成婚后的唐寅仍是爱玩,唐广德夫妻也无可奈何。徐氏贤惠持家,唐寅则不改风流本性。过了一年,她为唐寅生下一个儿子(名字没有流传下来)。
此时唐寅是快活的,父母为他创造了富裕的生活,妻子又为他生下了孩子,朋友圈里的人都与自己惺惺相惜,趣味相投。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才子吟诗作画,眠花宿柳是个中老手。但论操持家业,那基本啥也不会。
所谓盛极必衰,到了弘治七年(1494年),唐寅的幸福生活算是过到了头。
这一年,唐广德病死,丘氏伤心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
作为长子的唐寅无力支撑家业,而贤惠的徐氏也早已积劳成疾,面对这样一个丈夫,徐氏或许已经太累了,所以继婆婆之后也踏上了黄泉。
唐寅平时就喜欢挥霍胡来,如今父母和妻子死了,只剩下他带着几岁的儿子。还有一个妹妹和弟弟唐申。家庭的开支很快就出现困难,唐寅为了钱,便做主将妹妹嫁给吴县一个风流浪荡子。
噩运没有结束,唐寅稀里糊涂地带着儿子和弟弟生活。结果孩子生病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就此夭折。
唐申目睹哥哥的无能,从此哥俩的关系就变得很僵。
又过了半年,唐寅收到妹妹自杀的消息。想到一年内连丧五位亲人,他伤心欲绝,在《祭妹文》里说道:“吾生无他伯叔,惟一妹一弟;先君丑寅之昏,且弟尤稚,以妹幼慧而溺焉。迨于移床,怀为不置,此寅没齿之疚也!尔来多故,迎丧办棺,备历艰难,扶携窘厄;既而戎疾稍舒,遂归所天。未几而内艰作,吊赴继来,无所归咎。吾于其死,少且不倜,支臂之痛,何时释也?”
唐寅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其实是自己的亲人!
生活的打击,让唐寅更喜欢喝酒,行事风格也越来越剑走偏锋,离经叛道。
家业已凋零,但唐寅不知道如何振奋。他靠朋友的帮助,写文作画换些银子,之后就去喝酒,去逛青楼。而未来该怎么办,他自己也不知道,二十六岁的唐寅已经长出了白发。
而祝枝山的规劝,让他走上了自己之前不感兴趣的科举道路。祝枝山回忆道:“余谓之曰:‘子欲成先志,当且事时业。若必从已愿,便可褫襕襆,烧科策。今徒籍名泮庐,目不接其册子,则取舍奈何?’子畏曰:‘诺。明年当大比,吾试捐一年力为之,若弗集,一掷之耳。’”同时,更大的倒霉也在后面等着他。
唐寅想到了父亲的心愿,也渴望靠功名来做一个彻底的改变,于是闭门不出,专心用功。
山雨欲来
弘治十一年(1498年),二十九岁的唐寅前往南京参加乡试,这一年的主考官是太子洗马梁储。
当梁储读到唐寅的试卷时,惊叹道:“士故若是奇者耶?解元在是矣!”
果然,唐寅以应天乡试第一名的成绩成为了那年的解元。所以,人们常称他为“唐解元”。
梁储回京后则在同僚面前大加赞赏唐寅:“唐生,天下才也!”
乡试一举夺魁,唐寅更加自负了。他四处与友人诗酒唱和,出入青楼楚馆,加上自己能诗善画,使无数文人墨客,风尘女子为之倾倒。
江阴大富豪徐经也趁机与唐寅结交。徐经家资巨万,慷慨豪爽,唐寅文采风流,诗画双绝,二人成为了当时江南文人界最耀眼的存在。
不久之后,唐寅与徐经扬帆北上,准备参加弘治十二年(1499年)的会试。
唐伯虎的到来在京城引起了不少的震动,他与徐经下榻的旅馆前每天都门庭若市,前来求诗求画的人络绎不绝。“至京,六如文誉籍甚,公卿造请者阗咽街巷。徐有优童数人,从六如日驰骋于都市中,都人瞩目者已众矣。”
弘治十一年(1498年)底,北京云集了三千五百名考生。当大家都在忧虑自己是否能考上的时候,只有唐寅常常在各路仰慕者的簇拥下招摇过市,大有榜首舍我其谁之势。
由于尚未到考期,徐经与唐寅就趁机拜会在京的官员和文坛前辈,好扩展自己的人脉。其中就有后来被任命为副主考的陈敏政。
陈敏政早从梁储那里听说过唐寅的大名,他接受了徐经和唐寅送的礼物和一锭黄金后,热情地接待了这两名来自江南的考生。
在与唐寅的交谈中,陈敏政大赞其才华。唐寅与徐经便向他请教今年考试可能会出哪些题目。
由于陈敏政此时并未被任命为副考官,所以也不避嫌,三人一起猜起了出题方向。
徐经
唐寅和徐经按陈敏政的猜测方向做起了研究,写了不少练笔文字。最要命的是,唐寅还把这些文字拿给其他考生看。
唐徐二人本来就遭到很多考生嫉妒,而他们拜访官员的事也都被大家看在眼里。这一切,都成为了日后的定时炸弹。
弘治十二年(1499年)春,明孝宗下旨,由礼部尚书李东阳、礼部侍郎陈敏政担任正副考官,共同拟定考题举行会试。
陈敏政已同唐寅猜过出题方向,这次居然被任命为副主考,便顺水推舟,按之前的思路拟定了考题。
三场考试刚结束,京城的举子们就炸锅了。因为考试的题目与唐寅和徐经的练笔是如此接近。
功名路断
没几天,陈敏政接受唐寅和徐经贿赂而出卖考题的说法就传得沸沸扬扬。有的考生大骂考试不公,此次会员定是唐寅。
朱祐樘
给事中华昶听说后,便向孝宗弹劾陈敏政受贿泄题。孝宗震怒,令陈敏政与华昶在午门对质。陈敏政坚称自己并未受贿卖题。
此时录取名单尚未公布,华昶请皇帝命正考官李东阳复查陈敏政审阅的试卷。李东阳查验后,发现唐寅与徐经都未被录取。“给事中华昶奏学士程敏政会试漏题事,既午门前置对。敏政不服且以昶所指二人皆不在中列,而覆校所黜可疑十三卷,亦不尽经校阅。”
事情到了这一步,仍然无法证明陈敏政与唐寅直接是否有买卖考题的行为。因为科场舞弊中,卖考题与是否录取是两码事。如果陈敏政是无辜的话,那华昶的奏报就有故意中伤的可能。
为了查个水落石出,孝宗下旨将华昶,唐寅,徐经一起抓入诏狱,由诸官会审。
就在此时,同考官林廷玉向孝宗上奏:华昶上奏弹劾时,陈敏政慌乱紧张,并说自己拟定的题目曾被随从拿出去卖给考生。
孝宗得奏后下令逮捕陈敏政。陈敏政很气愤,坚称自己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并请求面见天子。孝宗并不见他,而是命令严审唐寅和徐经。
唐寅和徐经在诏狱中被打得半死不活,“天子震怒,召捕诏狱,身贯三木,卒吏如虎,举头抢地,洟泗横集。”最后唐寅招认了自己入京不久曾拜访陈敏政及送金锭的事。
案情已经大白,正如《明史》总结的那样:“来京之时慕敏政学问,以币求从学问。讲及三场题可出者,经因与唐寅拟作文字,致扬于外。会敏政主试所出题有尝所言及者,故人疑其买题,而昶遂指之,实未尝赂敏政。”
孝宗下旨:陈敏政不知避嫌,接受考生金钱,有辱士风,致起物议论,命退休致仕;华昶所奏不实,捕风捉影,贬谪南京;唐寅与徐经褫夺举人身份,从此没有资格参加科举,只能当差役小吏等贱职。
至此,才子唐伯虎功名路断。那年代小吏是很低贱耻辱的差事,“寅耻不就,归家益放浪。”
六如居士
科场案后,唐寅精神痛苦。他的续弦何氏见丈夫一事无成,便离开了唐家。
唐寅贫困潦倒,靠卖画为生。但也造就了他纵情山水,饮酒绘画,游戏人生的态度。唐寅曾经写过一首《言志》:“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朱宸濠
没过几年,唐寅就受到宁王朱宸濠的聘请。得到藩王的聘请,这自然是十分快活的事。
他来到南昌的宁王府做起了幕僚,宁王十分热情。但时间一久,唐寅就察觉出宁王有谋反之心,便装疯卖傻逃离了南昌。“宁王宸濠厚币聘之,寅察其有异志,佯狂使酒,露其丑秽。宸濠不能堪,放还。筑室桃花坞,与客日欢饮其中。”
回到家乡的唐寅,再也不想功名二字。他将自己的居室命名为“桃花坞”,每日沉醉在艺术和美酒中。他的《桃花庵诗》就写到了他当时的心理状态,也有一句广为人知的诗:“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在唐寅的后半生,陪伴他的是沈九娘。沈九娘原是官妓,因仰慕与彼此的惺惺相惜,便嫁给了唐寅。
九娘除了操持家务外,也同丈夫在桃花坞内谈诗论画,让贫困的生活多了一丝温馨。
正德七年(1512年),由于贫穷折磨与过度操劳,沈九娘病死。唐寅伤心欲绝,虽然他有过三个妻子,但真正懂他的唯九娘一人,传说他笔下的女性大多是以九娘为原型创作的。他的《扬州道上思沈九娘》就表达了对九娘的思念:“相思两地望迢迢,清泪临门落布袍。杨柳晓烟情绪乱,梨花暮雨梦魂销。云笼楚馆虚金屋,凤入巫山奏玉箫。明日河桥重回首,月明千里故人遥。”
九娘死后,唐寅看破红尘,再未续弦,并自号“六如居士”。
嘉靖二年(1523年)十二月二日,五十四岁的唐寅病逝于桃花坞。
临死前,他想起了那次倒霉的科场案,仍为自己的一生感到伤心:“二十年余别帝乡,夜来忽梦下科场。鸡虫得失心尤悸,笔砚飘零业已荒。自分已无三品料,若为空惹一番忙。钟声敲破邯郸景,仍旧残灯照半床。”唐寅伤心一番,似乎又什么都想通了,于是留下了最后一首诗句:“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唐寅的一生,从某些角度来说是彻头彻尾失败的一生,也是倒霉的一生。然而每一次倒霉,他自己都有很大的责任。
然而,世俗的失败却使他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艺术家。
他的诗歌,绘画,正是在生活的磨练下才成为了后世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对于后人来说,这些都是唐寅最大的成功与幸运。
或许,这就是“因其不幸,故能成其大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