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First青年电影展的颁奖现场,有一幕让飘格外动容:
导演文牧野颁发“年度面孔”的时刻。
按照流程,在他问候完毕后,身后的大屏幕,应该显示获奖者的照片。
只见大屏幕上——
文牧野和台下的观众,逐一被镜头扫过。
不是技术故障,也不是奖项空缺。
2020的年度面孔,属于在座的每一位。
这段视频飘看了很多次,每次都让人热血沸腾。
尤其是最后First志愿者集体走上舞台的那一刻,隔着口罩,都能感受到他们的热情。
它没什么豪言壮语,也并不意在撩动情绪。
道出的不过是朴素至极的真相:电影行业的发展,离不开每一个热爱它的人。
尤其在今年的特殊背景,电影院停映176天。
影业的至暗时刻,不计回报的付出,更是弥足珍贵。
如果要为这份热爱找一个代言人,飘觉得。
颁奖嘉宾文牧野,再合适不过。
可能有人对文牧野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那我这么介绍他——
《我不是药神》的导演、编剧。
形象是不是瞬间立体了一些?
这部电影有多成功,不必赘述。
丢出最直白的数据:票房31亿,豆瓣154万人打出9分,是近10年来评分最高的国产电影。
凭借此片,文牧野成为了内地第一位,靠一部影片收割金马、金鸡、金像的“三金”导演。
《我不是药神》后,文牧野又执导了《我和我的祖国》中的《护航》篇。
七部短片的导演队伍,数他资历最浅。
但,和陈凯歌、管虎这些前辈同框,他的光芒,也没有被掩盖。
文牧野拍片子,是有一套的。
大时代背景,小人物命运,两者的对撞和融合,他总能找到其间的平衡。
坦白说,这种题材不容易拿捏,一不小心就容易拍出口号式的宣传教育片,又空又假。
但文牧野能把故事讲得足够落地,让观众观影时心灵共振,结束后还能咂摸良久。
靠的,就是对细节的掌控。
他的电影,主题或许偏“虚”,但细节绝对够“实”——
《我不是药神》,程勇(徐峥 饰)前期的形象,市侩、好面儿。
他和妻子离婚,儿子跟妈过。
有次程勇带儿子吃饭,儿子问他要钱买球鞋。他一听价格,觉得太贵。
刚准备拒绝,转念一想,又附身把头探过去,狡黠地问儿子:哎,你怎么不让你后爸买呢?
和儿子后爹暗暗较劲的心气儿,以及在情感上成功拉拢儿子的得意,全出来了。
《护航》里,飞行员吕潇然,从小向往蓝天。
这向往,不靠说。
用一个表情诠释——
童年时期的吕潇然(张子枫 饰),洗头的时候,听到电视上在播神舟五号发射的新闻。
她顾不上泡沫,赶紧把头扬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朝着电视兴冲冲地看过去。
憨实而目不转睛的笑,分明是在告诉观众:
等着,我以后也要上天。
文牧野的电影,之所以能拍得“浅入深出”,离不开他对社会精准的观察和自省。
他说过,自己的电影要有“娱乐性、社会性、灵魂性”。
三性调配得当,平衡由此而来。
拿《我不是药神》来说,娱乐性集中在前半段。
让观众会心一笑的情节,俯拾皆是。
笑脸骂人,其实赵本山小品里早有了,但梗不在新,对了景儿就好玩。
社会性紧随其后。
药神五人组,文牧野将他们设定为“生旦净末丑”,从阶层背景到性格特点,几乎涵盖了所有工薪群体。
再加上生病的奶奶、卖药的假专家,社会层面进一步延展。
如此一来,当一群人看不起病、吃不上药的真相被揭开后,观众便更容易产生代入感。
当奶奶问出那句“谁家能不遇上个病人,你能保证这辈子不生病吗”,瞬间引燃共鸣。
灵魂性,发生在徐峥形象的升华。
从功利的商人,到笨拙的英雄。
是拯救他人性命,也是救赎自我灵魂。
这么盘下来,文牧野给飘的感觉,不大像天马行空的艺术家,更像心思缜密的理工男。
电影的节奏、情节起伏、表现方式、价值内核……其间的排名布阵,他早早在心里打了腹稿。
难怪谭卓会惊讶:
他的作品工整精致,如同一尊工艺品。
如果着眼于艺术片,可能他不是最出挑的。
但文牧野厉害就厉害在——
他敢在闹市的商业柜台兜售艺术,而且还大获成功。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药神》其实是文牧野执导的第一部长片。
但,他丝毫没有新手的生涩,相反,拍片时格外老练、周全。
因为习惯“再保一条”,还获封“文保保”的称号
这离不开他过往多年拍摄短片的积累。
他的短片作品,还曾两次在First青年电影展获奖。
在飘看来,某种程度上,《药神》也是他对自己所擅长的类型做出的延展尝试。
文牧野镜头下的主角,一直是平凡阶层的普通人。
再具体一点,都是容易被主流社会忽视的特殊群体——
独居老人、打工青年、落魄鳏夫。
并且,他能将他们之间细微的情感勾连,捕捉得巧妙而精准。
一个字,真。
第一部短片《金兰桂芹》,十分钟篇幅,讲的两位东北独居老太太的故事。
桂芹泼辣,性子急;金兰温和,性子慢。
桂芹家的电视收不到信号,她拉上金兰陪她去电视台缴费,俩人一路小矛盾不断——
公车上,桂芹嫌热,要开窗户。
但每次刚打开,金兰立马就给关上。
来来回回捣腾三次,桂芹火了:你干啥啊?
金兰委屈起来:那风直吹我,我受得了吗?
随后两人换位,桂芹坐到后排,把窗户开到最大。
吹着吹着……她默默关上了窗户。
金兰瞄了一眼,没吱声。
闺蜜间的小心思,有内味儿了。
老年人的友情,像小孩一样,易碎又易和。
一句话没说对,好姐妹就会当场甩脸走人。
但无需费劲解释,一句“你走慢点,等我一会儿”。
前面的脚步就会停下,好姐妹转眼和好如初。
不就事论事,不斤斤计较,朝夕陪伴的分量和情感,都在不言之中。
在First青年影展获奖的《Battle》,讲的是维族少年与父亲的和解。
在一家餐馆做服务员的阿迪力,在后背纹了“battle”的纹身。
父亲来京探望,发现了他的纹身,勃然大怒。他认为这是在亵渎信仰,但阿迪力不肯妥协。
父子俩不欢而散,阿迪力摔门而出。
第二天,失望的父亲乘火车离开北京。出发前,阿迪力赶到车站。
他站在窗外,看着父亲,一言不发。
随后,他转过身去,把上衣脱下,将后背露出——
那是纹身被洗过的痕迹。
在父亲震撼的眼神中,两人完成了和解。
虽然主角是少数民族,“纹身”的破题角度也很小众。
但两代人的隔阂,以及子辈对父辈的于心不忍,几乎是每个人都有过的经历。
这后劲儿,大到让表哥毒sir,都能“不争气地哭”。
最让飘震撼的,是文牧野临毕业前拍出的《安魂曲》——
一位中年男性的妻子和孩子遭遇车祸。
妻子命丧当场,女儿奄奄一息。
为了给孩子筹措医药费,他不得不将妻子的遗体,卖给农村的一对夫妇。
而那对夫妇,想为死去的儿子安排冥婚。
几句话就能描述的情节,每一个字单拎出来,都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一桩交易,安的是两个家庭、两个世界的人的魂。
临近片尾,丈夫坐在家里,握着妻子生前用过的梳子发呆。
这时妻子突然出现,从他手上拿走梳子,梳了两下头。
丈夫有些恍神,叫住她,说:放心吧,我接女儿。
语毕,妻子消失。
这一幕的处理,有点像《药神》结局,程勇在警车上,在路人队伍中,发现人群中站着已经死去的彭浩和吕受益。
想通、释然,也就跟着发生了。
虽扎根于现实生活,但文牧野并不一味强调苦大仇深。
大多数的时候,他不会把话说满,习惯给观众留白。
让他们进入“社会性”场景,而后在或多或少的投射中,体会各自的情感撞击。
若非对生活体验充足,对各种情感也敏锐感知,是无法完整这种含蓄但澎湃的表达的。
新生代导演中,文牧野很难得地实现了个人表达和商业价值的平衡。
徐峥这么说过他:文牧野是天生应该做导演的人。
但,“天生”的源头,不止是天赋。
更有热爱。
长着一副好学生斯文模样的文牧野,学生时代其实是个学渣。
这话是他自己说的,还真不是自谦……
当年他高考成绩只有290多分,勉强上了一所大学。
摆在他面前的,就俩专业:广播电视编导和教育技术。
他喜欢看电影,就选了前者。
大一那年,他拍了一条短片作业,意外被老师当众表扬。
老师第一次夸我,说你好像挺有天赋的
听惯了“批评”的他,面对突如其来的肯定,受宠若惊。
他发现电影这条路,似乎可以一试。
本科毕业后,因为想拍电影,他报考了北电导演系的研究生。
考了三年,终于考上。
这年代,若是没有什么信念支撑,面对屡次的失败和看不到结果的未来,几乎没人敢坚持下去。
但文牧野轴得很,认准了这个方向,就想尽办法实现。
考不上不放弃
北电读书期间,他师从田壮壮。田导告诉他,要想清楚,究竟自己是喜欢电影,还是喜欢拍完电影带来的东西。
想明白这个问题,也就知道该拍什么电影、该怎么拍电影了。
问题的答案,文牧野从未犹豫过。
对电影的热爱,他一直没停。
从本科到研究生毕业,他保持每年拍一部短片,拍了近十年,这才有了《药神》的厚积薄发。
今年5月,《药神》在B站上映。
文牧野特地参加了线上交流会,有影迷问他,如何走上的导演之路。
他给的答案言简意赅:爱,和坚持。
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他能在不被人看到的那么多年,一直没有停下拍电影的脚步。
文牧野说,我们就是拍
有一万块就拍一万块的电影
有五千就拍五千的电影
我们不停
你看,就连拍电影本身,也很符合他的表达思路。
“热爱”,说起来虚。
那么,就在一部部片子完成的过程中,让它变“实”。
不求快,但求精。
而且,还格外挑剔。
《药神》上映后,文牧野只看过两次。
不是因为熟悉到腻,而是不敢看——
会看到各种问题,觉得可以更好
碰上这种喜欢自我折磨的导演,对合作伙伴来讲,是苦差。
但对观众来讲,是幸事。
上周,张玉环、宋小妹的故事全网传颂。有人问,这要拍成电影,哪个导演比较合适。
评论区中,文牧野呼声最高。
是了。
小故事,大爱恨,是得他来拍。
他会成为下一个记录时代的“大师”吗,飘不敢定论。
但也无需定论。
心怀对电影赤诚的热爱,对生活细致的观察,不拘泥,也不夸耀,还不乏深刻的自省。
他一出现,就知道有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