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傲娇的土鸡蛋在万众期待之下降落世间。
*pixabay
在东北,人们喜欢称这样的蛋为“笨蛋”。好像“蛋”这个字眼,加了笨这个前缀,人潜意识里那点残存的贬义就被消解了。
毕竟“笨”意味着呆头呆脑地避开了捷径,用最费力的方式去做一件事。投机取巧的小心思根本不存在。
在东北人眼里,笨蛋永远是闪闪发光的蛋。无论营养价值还是美味程度,都非超市售卖的饲料鸡蛋所能比。
它的背后,往大了说,是天鸡合一的产物,往小了说,也是现代小农经济的辉煌成果。
消费主义社会对“笨蛋”的宣传经常围绕着“溜达鸡”的主题进行,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小时候我家住在林场,舅舅家住在村子里的一个小队。那里不通客车,但是山清水秀,土地肥沃。他家出门就是一个青草坡,周围耸立着一棵棵白杨树。
鸡群白天被放出来,一窝蜂地冲进树林里找虫子吃。它们真是又专注又性急,地上很快被扒拉出许多凌乱的道道。也是那时候我才明白为啥老师说谁写字难看,最常用的话就是:“跟鸡扒拉似的。”
的确是很难看
。舅妈是一个特别会过日子的人,尤其表现在擅用小队地理资源上。除非哪只鸡被黄鼠狼或老鼠咬伤,她可能会喂喂玉米粒开个小灶,否则坚决不贡献一点私粮,任由这些鸡们四处觅食。
于是小队的鸡跟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暇时在树林里飞奔嬉戏,强健体魄。因为蛋白质补给到位,一个个“鸡”肉发达,生命力也极其顽强。
母鸡下蛋这件事儿在现代化的养殖场,那根本不值一提。但在小队,这可是人与鸡斗智斗勇的活儿。
乡下的母鸡总是受到人们的额外优待。
大家通常会选择一个既能遮风挡雨,又可以飞上飞下的地儿为它们搭窝。这些鸡窝要么是稻草编的高级定制,要么是一个被淘汰的破筐。无论哪种,窝里都会铺一层稻草或豆秆,增加舒适度。
而且为了防止母鸡不进窝,人们还会在窝里放一个碎蛋壳组成的引蛋,引诱母鸡下蛋。
遗憾的是,小队的母鸡们并不买这样的费心账,它们天生放荡不羁爱自由。
今天在外面累了,倦了,一个金鸡亮翅飞上鸡窝,几声沙哑的“咯咯哒”过后,产下一枚温热的蛋。
明天呢?阳光灿烂,心情大好,母鸡决定回归自然,索性找个隐蔽的草丛一蹲,神不知鬼不觉又产下一枚。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么?母鸡们还有更高的精神追求。它们是鸡中的探险家,对世界充满无限的好奇!柴火垛、玉米棚、葡萄架,甚至房子侧面高高的气眼都是它们的下蛋之地。
带着鸡崽儿上“门”的母鸡
*摄 | 乐活先生
如果一直不被发现,这些地方某天就会惊现一堆小鸡仔,场面甚是有爱。
所以我舅妈每次捡鸡蛋都像极了寻宝:东翻翻,西看看。若是在发现鸡蛋的那一刻,刚好跟母鸡打了个照面 —— 我的天,母鸡立刻变身战斗鸡!怒目圆睁,翅膀噌地打开,一头扎进我舅妈裤腿,叨人又准又狠。
这时只见舅妈一边躲闪,一边抄起树枝还击。“咯咯咯咯咯哒,咯咯咯咯咯哒”,人与鸡几番较量之后,双方不约而同开始撤退。
“再看我就啄你哦!”
* 摄 | 乐活先生
笨鸡蛋就是这样获得的。
笨鸡蛋最常见的食用方式是做成平淡无奇的水煮蛋。对小朋友们来说,水煮蛋让他们在挑食方面的想象力得以充分发挥,“蛋清派”和“蛋黄派”界限分明。
“蛋清派”的小朋友只吃蛋清,蛋黄在他们眼里只有三个字:“噎得慌”。“蛋黄派”则正好相反,坚决认为蛋清就应该被丢弃在餐桌上,供大人们处理,只有蛋黄才是难得的美味。
面对孩子们此种行径,大人们心里也着急。他们一边忙不停地在家里灌输:只有笨鸡蛋做的水煮蛋才最有营养,只有蛋清、蛋黄都吃才能长大个儿;一边想尽办法把酱油碟、咸菜碟、辣酱碟纷纷端上桌,水煮蛋也被煮成溏心蛋。
好在一番烧脑尝试之后,“噎”的问题,“没有滋味”的问题一概解决。孩子们不仅可以在早餐时消灭一整个笨鸡蛋,还能喝下一大碗粥。家长们终于吁一口气:“这么好的东西,宝宝总算都吃下肚了。”
我小时候对吃很少有高级觉悟,直到长大后才如梦初醒:笨鸡蛋做的水煮蛋真是香。而且长大后我还有一个新的发现:生鸡蛋拌饭原来是为新鲜的笨鸡蛋量身定做的食谱!
对着一碗黑龙江当地大米做成的白米饭,磕开一枚新下的笨鸡蛋,清澈的蛋清和黄里泛红的蛋黄铺在热气腾腾的米饭上,赏心悦目的感觉让人迫不及待地搅拌。
这时你可以有两种吃法:直接空口吃,或者再滴几滴优质生抽。
*搜狐
相信我,如果你是一个味觉敏感的人,第一种吃法会让你深深体会到什么是大道至简。米饭与蛋液完美结合,之前的粘度、热度被打破,拌饭入口滑溜溜,甜津津,蛋液的原味裹挟着米饭的原味,既清淡又鲜美,说它是一碗充满禅意的饭一点也不为过。
如果再滴上几滴生抽呢,原来二合一的味道变成了三合一,那一点咸鲜的重口味,让生鸡蛋拌饭一扫而光。
*搜狐
虽然保健专家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不要食用生鸡蛋,但你恰好刚从鸡窝里拾获一枚笨鸡蛋,物尽其用,而且是新鲜笨鸡蛋专属的那种,真的是非常诱惑的选择。
鸡蛋的烹饪方式数不胜数,笨鸡蛋胜在食材优质,怎么做都好吃。前辈写臭豆腐的美味:“臭豆腐滴几滴香油,可以招待姑奶奶。”
笨鸡蛋也有一样的使命。
每逢家里来了贵客,老一辈东北人总是如此寒暄:“别走了,一会儿让你李奶奶给你炒鸡蛋。”
用大豆油炒的笨鸡蛋黄澄澄、油汪汪,以至于我读到“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这句宋词时都会脑洞大开的想起它们。
所以一个吃惯了笨鸡蛋的人,在大排档吃普通鸡蛋时,总会义愤填膺地表示:“这叫鸡蛋么?这根本就不叫蛋!”
*丁香医生
这让我想起一个跟我一样热爱笨蛋的朋友,曾经提过想为笨鸡蛋打造一个品牌。名字都想好了,叫“笨蛋进城”,不过后来还是以失败告终。因为纯正的“笨鸡蛋”在乡下都已经供不应求,城里人再想大批量购买,哪里还买得到。
笨蛋进城,看来真的有一点难。
作者:王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