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有段话比较有意思,他说:
古人作书必不作正局,盖以奇为正,此赵吴兴所以不入晋唐门室也。《兰亭》非不正,其纵宕用笔处,无迹可寻,若形模相似,转去之远。柳公权云笔正,须善学柳下惠者参之。余学书三十年,见此意耳。
意思是晋唐人书法不作正局,都以奇为正,而赵子昂作正局,字少奇险之状,所以搞不懂晋唐书法之奥妙。《兰亭序》并非不正,而是其放纵恣肆的用笔之处没有踪迹可寻,若没有掌握其转笔的精妙,光是外形相似,便与似奇反正的道理越来越远。柳公权讲“心正则笔正”,必须是心术人品端正如柳下惠一般才能悟到。董其昌讲自己学书法三十年,才参透这个道理。
赵子昂真的不懂晋唐书法的奥妙吗?赵子昂是历史上一位不可多得的大家,博学多才,其书风遒媚秀逸,结体严整,笔法圆熟,与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并称“楷书四大家”,前三者均为唐朝人,而赵子昂是宋末元初人,年代久远却能在书法成就上与之其名,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兰亭序》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赵子昂推崇临摹《兰亭序》,认为只要反复临习名帖,便可以理解其用笔之意。但董其昌却不以为然,《兰亭序》的纵宕用笔是无迹可寻的,如果一味临摹也只能做到字形相似,与学习书法的目的越来越远。因此唐以后鲜有书法家因学《兰亭序》而成名,无论“宋四家”亦或是明清大书家,他们都知其弊端在此。
但是赵子昂推崇《兰亭》有自己见解,或是当时看见《兰亭序》真迹,惊为天人,并从中悟出书法之真谛,故倍加推崇。每个人临帖都有不同体会,赵子昂继承“二王”,然“二王”中并不光是“奇险特别”,也有“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再怎样肆意挥洒创作,归根到底仍要回到“正”。赵子昂正是将“正”学到了极致。赵子昂的字或是较为规整,少些变换,但不能否定其价值。
后世人却对其有所曲解,明清馆阁体是以欧、赵两种风格为主逐渐演变而成,也是由于他们的影响力大,历代统治者都视此为正宗,遂逐渐成为学书必经之路,后为了统一规范而削减了欧、赵的个性,变得僵硬刻板、千篇一律,没有书法艺术的生命力。因后人的取舍而形成的局面,难道罪在欧、赵?
柳公权讲“笔正”,并不是所谓字字布正局,而是须学柳下惠之品德,做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一方面讲用笔要正,即中锋用笔;一方面讲心要正,即写字要认真无邪念。清代刘熙载《艺概》也讲到:“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
董其昌讲自己学书三十年“见此意耳”,然而智者见智,仁者见仁,是否有抬高自己贬低别人之嫌疑,大家心里都明白。
王文婷《读〈画禅室随笔〉》之十
说明:因百度赵的“fǔ”显示不出来,文中只能用其字“子昂”来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