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辽代施行四时捺钵制度，相比中原王朝的九重深宫，辽代帝王的行宫生活要相对轻松自由很多，每年初春二三月份，辽帝的牙帐便会迁徙到鸭子河畔附近，而此刻春季捺钵的重头戏——猎鹅活动，也即将拉开序幕。

　　清晨时分，辽帝走出牙帐，辽国的大臣、侍从们则早已在牙帐之外等候多时，众人身着新服、排列整齐地分列在帐门左右，肃立少顷，震天动地的锣鼓声便开始响起，芦苇荡中数以千计的天鹅们受惊腾空，如同升起了一片遮蔽天日的阴云。

　　此刻，侍立在一旁的五方使，立即跪下进献海东青并拜请皇帝放鹰，随着辽帝的臂弯腾起，一只海东青迅速刺入天鹅群中，其如同一粒石子，堕入深潭之中，顿时激起一阵涟漪，遇到天敌的天鹅们四下惊逃，而训练有素的海东青迅速、果决地捕获到头鹅，并将其从空中搏杀击下。

　　随着天鹅的坠地，一场盛大的头鹅庆典自此拉开序幕，这场春季捺钵的重头之戏，也在群臣们的一片欢呼声中正式开始了，而刚才上演击杀天鹅的主角海东青，此刻自然也得到了其该有的赏赐——天鹅脑，并收获着众人们的欣赏目光。

海东青捕天鹅图

　　在辽人的认知当中，捺钵是不可动摇的祖制，而海东青则是辽人捺钵活动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这种执着，却最终埋下了辽国陨落的亡国隐患。

　　让我们一起走近这段历史，看看为什么一只看似普通的猛禽，却能影响到幅员如此广阔的辽帝国命运。

　　有鸟名曰海东青

　　女真东北与五国为邻，五国之东邻大海，出名鹰。自海东来，谓之海东青，小而俊健，能捕天鹅、鸷，爪白者尤以为异，辽人酷爱之，岁岁求之女真。——《契丹国志》

　　海东青出自辽东之地，在辽代之前，史书、传记里虽然也有对鹰猎的不少记载，但海东青这种优良的猎鹰品种，在辽代之前却不显于世，史书中对其的记载，也只是到了辽代才开始渐渐频繁起来。从地理方面来讲，海东青属于迁徙鸟类，而其迁徙的落脚之处又位于辽东之地，在大一统的中原王朝时期，辽东一直是朝廷控制力较为薄弱的地方，人口不多，中原之地对其又了解甚少，因此虽然海东青捕猎能力出众，也只是偶尔作为当地猎户们的帮手罢了，很少有正式登上历史舞台的机会。

　　另外，从野外狩猎方面来看，当时中原王朝对打猎并不专业，对于天上飞的禽类，大家第一反应往往是用弓箭这种远程武器进行攻击，因此便有了一箭双雕之类的成语故事传下，大家玩得没有辽代契丹人这么潮，会专门用训练有素的海东青去搏杀天上的禽鸟，加之中原王朝的宫廷娱乐更多偏向于斗鸡、斗蟋蟀之类观赏性较高的活动，因此也没有引进海东青这类猛禽的需求。

　　鹰第一等名海东青，能捕天鹅，一日能飞千里。——《宁古塔纪略》.清.吴振臣

　　然而作为资深游牧民族的契丹人则不同，其本身就是游牧打猎为生的部族，因此对于飞禽走兽自然非常熟悉，而且作为一个混迹北方数百年的古老民族，对于海东青这种明星猎手，契丹人一定非常艳羡，但因其当时只是一个草原零散部族，契丹人在建国之前，还没有力量能够将影响力扩大到辽东，去辽东征调海东青，因此在当时，契丹人对海东青也只能是想想罢了，聊以解怀。

　　占领了渤海国后的契丹，开始了对海东青的追求

　　直到公元926年，耶律阿保机攻破渤海国首都忽汗城，辽东之地自此纳入契丹人的控制之中，并成为了辽国的领土，我的地盘我做主，此刻辽国的皇室才终于拥有了获取海东青的能力。而海东青也自此开始登上了历史舞台，成为了一只搅动辽代国运变幻的动物。

　　捺钵与海东青

　　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四时各有行在之所，谓之“捺钵”。——《辽史》

　　辽代捺钵——春水秋山

　　作为以游牧民族起家的契丹王庭，在其建立辽国之后，依然保持着游牧民族的特性，四时游猎，行走治国，而其独特的治国特色，也使得辽代王庭对游猎的重视上升到了一个国家层面的高度，作为国家的治国方针，既然将游猎强调到了如此重要的地步，那么，一系列游猎所需配套装备，也必然要相应配置得奢华一点，比如说打猎的好助手——海东青。

　　既纵, 直上青冥, 几不可见，俟天鹅至半空, 欻自上而下，以爪攫其背, 天鹅惊鸣, 相持陨地。——《辽史拾遗》

图画中的人物肩上就是海东青

　　作为春季捺钵的重要环节，皇帝放海东青捕得头鹅，有着重要的政治意义，海东青本来就是名贵之物，在春季捺钵的庆典之上，皇帝亲手放出海东青，展示一种至尊权力的象征，尊贵的人，支配珍贵的猎鹰，而作为这场盛会的重要成员，海东青的杀伐果断、凌厉搏击，本身也带有一丝王权象征的意味。捺钵作为契丹的国策，直至辽国灭亡这个制度也没有改变，而海东青作为捺钵的专业配套装备，自然也一直稳拿辽代朝廷给的这个铁饭碗，其实仅仅应付捺钵，皇庭方面的需求再大也还没什么，毕竟数量有限，然而猛禽海东青却注定要被带火，谁也没法改变这个历史，而带火它的这个东西名叫北珠，一个非常漂亮、珍贵的珍珠。

　　北珠与海东青，利益的诱惑

　　天祚嗣位, 立未久, 当中国崇宁之间, 漫用奢侈, 宫禁竞尚北珠。北珠者, 皆北中来, 榷场相贸易。天祚知之, 始欲禁絶其下,谓中国倾府库以市无用之物, 此为我利, 而中国可以困,恣听之。——《三朝北盟会编》.徐梦莘

　　宋徽宗治下的北宋，奢靡成风

　　这事说起来其实还有点儿赖宋朝，辽天祚帝时，北宋此时正是徽宗在位，而徽宗是个才子皇帝，治国崇尚奢华，因此宫廷、民间都比较喜欢奢侈品，而辽地所产的北珠因为外形好看，光泽圆润被世人所推崇，因此北宋便开始高价买入辽地的北珠，辽国统治者一看，这个不错，于是便决定大力支持宋朝这种奢侈行为，以换取大量外汇，但想要产大量的北珠，前提需要有大量的海东青才行，这就对海东青的数量产生了一个巨大的需求。

　　制成珠链的北珠可值两三百万贯，非常昂贵

　　北珠 , 美者大如弹子 , 小者若梧子 , 皆出辽东海汊中 。每八月望, 月如昼则珠必大 , 乃以十月方采取珠蚌 , 而北方冱寒, 九 、十月则坚冰厚已盈尺矣。凿冰没水而捕之 , 人以病焉 。又有天鹅能食蚌 , 则珠藏其嗉 , 又有俊鹘号海东青者 ,能击天鹅 , 人既以鹘而得天鹅 , 则于其嗉得珠焉。——《三朝北盟会编》.徐梦莘

　　北珠的获取途径有两种，一种是冒着严寒凿冰进入水中去取，但这种方法太伤身体，这钱挣得虽然多，但没命花也不行，因此用这个方法的人不多，剩下的就是靠海东青捕天鹅，天鹅常吃蚌类，囊嗉里面常有没消化掉的珍珠，因此在宋辽巨大的北珠贸易利润刺激之下，辽人对海东青的需求数量缺口迅速激增。

　　捕鹰，没那么容易

　　大家可能会说，既然需要，那就让辽东之地多进贡些海东青嘛，而现实情况是，捕获海东青，没那么容易。

　　捕获海东青需要一系列复杂的过程，拜鹰神、拉鹰、驯鹰（熬鹰、开食、过拳）、勒膘，这一系列复杂的过程，从现代小说魏继新的《熬鹰》之中，我们就能看到驯鹰是一个多么耗时、费力的过程，因此不论在哪个时代，驯鹰都绝非是个可以量产的事情。

　　驯鹰，非常费劲的事情

　　鹰和人都已疲惫不堪。屠夫却强打精神，挑逗不止。鹰则怒目环视，对人发动一次次进攻、扑击。此刻屠夫已将肉和水放在鹰面前，鹰伸嘴可及，但它连看也不看，只与屠夫纠缠对抗。鹰此时的长啸已经嘶哑，每啸扑时，必有血从嘴里喷出，滴在羽毛、泥地上，点点滴滴，殷红斑斑。——《熬鹰》.魏继新

　　而且海东青本身也是一个凶猛灵活的物种，成年海东青双翅展开接近两米，可以力搏雄鹿，因此想要捕获海东青，这个过程本身就要冒着很大风险，而每一只上贡到辽国皇廷的海东青背后，恐怕都包含不少那些捕鹰人的血泪故事。

　　海东青作为猛禽也是很难捕获的

　　海青，一名海东青，身小而健捷异常，见鹰隼以翼搏击，大者力能制鹿。——《黑龙江外记》

　　虽然海东青不好捕获，但因辽国的风俗制度和辽宋之间的北珠贸易所驱使，辽国使者依然不停地往返于辽东女真人的地盘，频繁征调当地提供海东青，使得被征调之地的人们，苦不堪言。

　　每岁大寒，契丹必遣使来，趣发甲马数百，入五国界即巢取之，往往征战而得，国人厌苦，及 契 丹主延 禧 嗣位，责贡尤苛,至 遣鹰 坊 子 千 辈,越 长白山 罗 取,岁 甚 一 岁,女真 不 堪 其扰。——《文献通考》

　　鹰路

　　而作为海东青的主要产地五国部（剖阿里 国 、 盆奴里 国 、奥里米国 、 越 里笃国 、 越里吉国），五国部在向辽国贡献海东青的同时，形成了一条自剖阿里到辽国境内的供奉路线——鹰路。

　　成也完颜，败也完颜

　　在五国部通往辽国的鹰路之上，有一个部落横亘在两者之间，其就是女真完颜部，因为其地理位置特殊，而辽国朝廷也需要一个有实力的部落来维持这条进贡海东青的鹰路安全和稳定，而完颜部不论是地理还是实力都符合这一要求，而且完颜部的酋长对于能攀上辽国这个高枝，也很上心，毕竟背靠大山，对自己部族的发展，有非常大的好处，因此双方一拍即合，辽国自此开始大力扶持鹰路之上的完颜部族，而完颜部族也靠着辽国的支持，在维稳鹰路的过程中，通过平叛战争不停地吞并其他部族和扩大自己的势力，渐渐成为了鹰路之上的一个崛起的新霸主。

　　完颜阿骨打部族的崛起

　　辽咸雍八年，五国没拈部谢野勃堇叛辽 ，鹰路不通 ， 景祖伐之。——《金史》

　　一 切治以本部 法 令 ， 东南 至 于乙离骨 、 曷 懒 、 耶 懒 、 土 骨 论 ， 东 北 至 于 五 国 、 主 喂 、 秃 答 ， 金 盖 盛 于 此。——《金史》

　　对于辽国来说，完颜部毕竟是偏远的部落，只要海东青能保证按时上贡，自己才不在乎这些，然而等其真的在乎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完颜部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强大起来，强大到了连自己的面子都懒得给了。

　　天庆二年二月丁酉，如春州，幸混同江钩鱼，界外生女直酋长在千里内者，以故事皆来朝。适遇 “头鱼宴”，酒半酣，上临轩，命诸酋次第起舞; 独阿骨打辞以不能。谕之再三，终不从。——《辽史》

　　辽国这个老大哥在吃惊之余，却依然保持着对海东青的勒索，而此刻崛起的完颜女真部族已经渐渐对辽国的贪得无厌，失去了耐心，随着女真人的势力越来越强大，双方火并的危险系数逐渐增加。

　　辽 人 酷 爱之,岁 岁 求 之 女 真,女真 至 五 国,战 斗 而 后 得,女 真 不 胜 其 扰。及 天 柞 嗣 位,贡 贡 尤 苛,又天 使所 至,百 般需 索 于 部 落,稍 不 奉 命,召 其 长 加 杖,甚 至 沫 之,诸部 怨 扳,潜 结 阿 骨打,至 是 举 兵 伐 辽。——《契丹国志》

　　延 格 纵 弛 失 道,荒 于 畋猎,喜 此 二 禽,善 捕 天 鹅。命 女 真 国人 过 海诣 深 山 穷谷,搜取 以 献,国 人 厌苦,遂 叛。——《东都事略》

　　金开始灭辽

　　公元1114年，完颜女真部对辽宣战，而其宣战的口号中就有辽国苛索海东青的内容，而这只产自辽东之地的猛禽，最终成为了辽金之间的战争导火索，最终辽国灭亡，当年的春水秋山也不复存在。

　　结语：作为实行四时捺钵制度的辽国，海东青一直这个王庭制度中的重要分子，而随着宋辽北珠贸易的兴起，辽国对海东青的需求激增，这导致了辽国对辽东部族的索求日渐苛刻，也使得辽东之地人们对辽国心存怨恨，而被辽国扶持起来的完颜部借此机会强势崛起，也最终因为海东青的原因，与辽国走上了摊牌的道路。海东青，这只飞翔在辽东之地的猛禽，最终成为了一只彻底搅乱整个辽国国运的禽鸟。（文/青史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