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重庆晨报
●他创办西南第一家玻璃厂 ●他的产品一经问世,便风靡巴蜀,远销滇黔 ●他的产品1911年在巴拿马赛会获得金奖,这是重庆工业品获得的第一个世界级大奖
何鹿蒿: 一片冰心在玻璃
何鹿蒿(引自何思懿著作)
高耸入云的鹿蒿厂烟囱(来自互联网)
鹿蒿厂产品
□姜孝德
何鹿蒿(1883~1970年),重庆江津梁家人。民族资本家,实业救国的实践者,重庆第一家玻璃厂创办者。1909年,他创办的鹿蒿玻璃厂正式生产,其产品前后三次参加成渝地区商品赛会,均获一等奖。1911年,该厂产品参加巴拿马赛会,获得金奖,这是重庆工业品获得的第一个世界级大奖。1949年后,何鹿蒿曾任重庆市政协委员。
不少人都说,何鹿蒿创办了西南第一家玻璃厂,这实在有点难以考证,但是,说他创办了四川(包括今重庆)第一家玻璃厂,却是没人敢反对的。
1实业救国
何鹿蒿的时代,是一个风起云涌、大开大合的变革时代,同时也是战争与灾难结伴并至的年代,要创造重庆奇迹,甚至是西南奇迹,何其难哉!但何鹿蒿做到了,尽管有些悲壮。
他刚刚几岁时候,便过继给伯母(抑或是姑妈),原因是伯母这一房没有儿子,而且伯伯已经走了。过继之后,他从此称伯母是母亲。他到了母亲家,取名绍升,后来改名叫鹿蒿。母亲对他之好,胜过己出,这使得他有机会读江津最好的学校——几江书院,他也才有机会被新思想洗礼,产生“挽回利权,从我开始”的想法。
妈妈对何鹿蒿万事都依从,但有一点是强制的,即到了年龄必须结婚生子,他们这一房人需要人丁来强人气、壮门楣。1901年,18岁的何鹿蒿娶了江津县城孙家的女儿,嫁来之后,妻子就叫何孙氏。就在这个时刻,社会上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留洋浪潮,何鹿蒿就像一匹被圈养久了的野马看到了草原,渴望到草原上去撒欢——他要出国留洋!母亲万般不舍,想劝阻他,可是一点用也没有,也就只有随他的意愿了;他的妻子,也支持他去。他的老丈人孙滋圃是江津名人,更是为了他能出国留洋,四处找人插关系,甚至不惜出资打点官员。
留洋学什么?何鹿蒿心里只有个大方向,因为当时在爱国百姓中流行着一句话,叫作:提倡实业,挽回利权。他想,反正出国就是想学一门手艺回来,为中华挽回利权。这种想法,那时叫实业救国。
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何鹿蒿到了日本东京,他把眼睛放得亮亮的,然后就在东京街头寻找——他要寻找学什么。另一方面,他与留学生们交往,想弄明白一个困扰他多年的问题:怎样强我中华?留日期间,在内弟孙性廉的介绍下,他与熊克武同时加入了同盟会。熊克武后来成了民国初期四川军政界呼风唤雨的角色。在与同盟会负责人交往过程中,他与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的喻培伦交往颇深。喻培伦送给他一方亲自刻的印:“不薄今人爱古人”。何鹿蒿爱如至宝。何鹿蒿最终还是选择了以实业振兴中华的道路,他觉得这才是救国富民的根本。
2专攻玻璃
最终,何鹿蒿选择了制造玻璃器皿的道路,也就是专攻美术玻璃,就是专门制作玻璃艺术品。
20世纪初,整个中国只有极少几家玻璃厂,一两家日本人到中国开办的玻璃厂,一两家中国人收购碎玻璃制作灯罩的工厂,即便是在日本,玻璃技术也属于保密技术,因此,何鹿蒿叩开了几家玻璃厂的门,人家都以各种理由拒绝,反正就是技术不外传。何鹿蒿非常幸运,他认识了同盟会大佬徐锡麟,他交流广、朋友多,当他听说了何鹿蒿的苦恼之后说,我来给你想办法。不久,徐锡麟告诉他,到东京岩城硝子厂(即岩城玻璃厂)去学习玻璃技术,费用自己打理。他还告诉何鹿蒿,关键时刻,你就拿礼物开路吧。徐锡麟还特别嘱咐何鹿蒿,我告诉厂主,你家里有钱,你想做玻璃艺术品玩玩,不是做产品。如此这般,也是想减少厂主的防备心理。
何鹿蒿去了,逐渐了解了这家厂。岩城厂是私人工厂,算是当时日本规模较大的玻璃工厂,专门为日皇制作御用的高级玻璃器皿,以及军用探照灯之玻璃片。最初,厂主只是礼节性地接待何鹿蒿,让他跟一般工人一起上下班,何鹿蒿心想,这样如何学得到技术哟。于是,开始试着给厂主送礼,反正就是投其所好。何鹿蒿的慷慨得到了厂主的另眼看待,他不但为何鹿蒿专设小型坩埚等设备供其实习之用,还专门精心传授技术,即便是秘密配方也向他公开,并且全厂各个车间任他自由出入,因此,在厂学习三年,收获甚大,玻璃生产之全部过程他都能操作自如。
何鹿蒿在日本学习的三年间,还有一段插曲。何鹿蒿结婚后不久,就去日本留学了,他没想到妻子竟然怀上孩子了,最终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何思九。这当然是一家人的大喜事,然而,高兴没多久,何孙氏病了,病情日重,母亲急忙通知在日本的何鹿蒿。何鹿蒿匆匆赶回江津,见到了妻子最后一面,妻子告诉他,要照顾好儿子。何孙氏走之后,母亲就对何鹿蒿说:“别去东洋了吧,在家好好照顾你儿子。”
何鹿蒿说:“他没妈了,还有婆婆呢。妈妈,再坚持一下吧,我学满三年就回来。”说完,他告别了母亲与孩子,再次踏上了去日本的路。妻子虽然“走”了,但他的岳父依旧对他好,在他后来建煤矿差钱的时候,竟然借给他两万元巨款。
他的下一次婚姻,是在他26岁以后,再婚妻子曾鸿君有较高的文化,读过女中,当过小学的教师,后来为他育有一儿一女。
3艰难建厂
1905年,何鹿蒿在东京岩城厂学满了3年,回国之前,他开始了大采买,一切都是想着回国要办厂,缺了任何东西都有可能生产不出产品来,所以他想得特别的细。
为了能够早点建厂、投产,他给家里的管家胡鸿均写信,让他在重庆城附近找一个场地,大约半亩地大,周围要空一些,万不得已可以扩建。要想有了场地就可以投产,那么还必须得有熟练工人,于是,他决定到上海后,就在上海聘请师傅。然而,到了上海,发现上海根本找不到能制作美术玻璃的师傅,他不得不折转到日本去聘请了师傅,最终聘请了久田、川北、岗田三人。
胡管家最终在重庆江北刘家台老金厂购买了一座空院子,这里是郊外,不大容易打扰到别人;这里虽是郊外,却与重庆城隔江相望。1986年,笔者在刘家台街道参加修志,曾去查看过鹿蒿玻璃厂旧址,当时,距离何鹿蒿在此建厂已过了整整八十年。
何鹿蒿到了重庆之后,着手建厂时才知道,困难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首先是要砌一根高为七丈(约21米)高的烟囱,下边是连着熔化玻璃的熔炉,何鹿蒿已从日本带回来了图纸,可是却找不到敢施工的泥水匠,因为没有砌过这么高的烟囱。最后,他一咬牙一跺脚,决定赌一把,自己指导泥水匠做。这种艰难,实在是难以用言语表述,简单地说就是,做了拆,拆了做,极少有一次完成了,最终,烟囱与元炉做完了。何鹿蒿无病无伤却躺在床上整整睡了三天。
据说,这烟囱冒烟之后,成了那时重庆城的一大奇观,无数人走几十里路赶来看稀奇。
就在基建开始的时候,何鹿蒿开始招收徒弟了,有文化的优先,年轻的优先,一下子招了五十个,这边,他也去信日本,让三个师傅出发到重庆。
烟囱元炉解决了,煤炭又成了问题,煤炭不好,炉温达不到要求的温度,产品质量没法保证。有人替他推荐了好煤,然而,这种煤是人家自己采的,首先要保证人家自己用,有剩余的才卖给鹿蒿厂,这可不是长久之计呀。于是,何鹿蒿便安排人去落实煤炭。最终与亲戚刘庆成合伙投资两万元,建设了江北县海底沟仁记煤厂。
拼拼凑凑,玻璃厂终于开工了。
鹿蒿厂开工后,何鹿蒿亲自任教师,为了教出合格的学生,他不惜花血本,专门为学生烧玻璃液。学生们也争气,上手很快。在当时的中国,学生们能够跟这样的师傅学艺,待遇自然是极好的,还有什么理由不争气呢!
4走上巅峰
前期,各种基建准备,加上原材料准备,耗去了大约三年,这让何鹿蒿债台高筑,但为了办玻璃厂,何鹿蒿七次前往日本学习与采购原材料。
元炉虽已建成,但那家伙是头巨兽,一点火,耗费极大,不论是煤炭,还是玻璃液都是钱,这么说吧,元炉一点燃,必须有十几个熟练的师傅围着炉子工作,打下手的人需要更多,所以不敢贸然点火。为了练兵,何鹿蒿专门砌了两只小型的单炉开始试生产,重点是培养学员。1907年,元炉终于投用,当时的产品有:压机所制的各种杯、盘、灯具等用品,人工吹制的各种玻璃罐,以及手工制造的各种花瓶,此外尚有各色美术磨花、印花、游花茶杯。各种产品一经问世,销路极好。从1909年(宣统元年)直至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1918年)前后,业务硬是好得做不赢,那时川渝的婚娶,都以能有几样鹿蒿玻璃厂的产品而自豪。
晚清的时候,清政府专门设立有“劝业道”衙门,其中的一个职责就是鼓励社会力量进行生产。他们为了刺激生产,专门举办了三次四川商品赛会,鹿蒿玻璃厂三次送展三次都得了金奖。真是了不起!1911年,全世界举办巴拿马国际博览会,鹿蒿玻璃厂送展的产品,一下子又荣获一等奖。这个奖可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工业品国际奖,意义非同寻常。这个时候,鹿蒿玻璃完全可以傲视世界上的许多玻璃制品。每次获奖都是一次广告,有力地推动了鹿蒿玻璃的销售。为了应付供不应求的局面,厂里又加筑了一座元炉,每炉石坛增至6个,两座元炉同时开工,产量可以增加一倍多。这样就迎来了1912年鹿蒿玻璃的第一个高峰。
5迎来新生
然而,1913年讨袁失败后,熊克武被逼第一次下野,袁世凯在四川的代理人胡景伊,遵照袁世凯的旨意,对革命党人老账新账一起算,何鹿蒿既是同盟会会员,又与熊克武熟稔,自然被列入黑名单,那个时候高喊:拿住同盟会人,格杀勿论!于是,他不得不离厂过上了躲藏生活。过了些日子,由重庆商会出面与当局“拿言语”,最后才得以被赦免。
由于何鹿蒿四处躲藏,根本没法对工厂的生产与销售进行有效管理,让鹿蒿玻璃厂受到了较大的损失。这之后,他一直在瞅机会,想扩大生产,但那时四川军阀的混战,让他不敢乱动。这样维持到1933年,社会环境仍然不适宜企业的生产与销售,他于是缩小生产,停了一座元炉,工人也减至七八十人。抗战来了,为了分散风险,何鹿蒿到贵阳去创办了一个分厂,这样销售云贵的产品就不需要运那么远了。然而,当时日寇的飞机大有把重庆炸成平地之势,于是,他赶紧把刘家台的主厂迁到江津。但后来又发现,从江津运货到重庆,不仅增加了成本,也极易损毁,运输还耽误时间,于是又在下曾家岩建了一家分厂。抗日打赢了,何鹿蒿喜滋滋的,心想这下可以发展生产了,然而,内战却又来了,国统区经济每况愈下,最后竟至民不聊生,钱不值钱,何鹿蒿唯有以泪洗面。到了解放前夕,鹿蒿公司(已改成公司了)完全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终于到了1954年,随着社会主义生产的发展,鹿蒿公司以公私合营的身份,成了北碚玻璃器皿厂的一部分,最终走完了她的历程。
老年的何鹿蒿成了厂里的技术顾问,并且还成了重庆市政协委员。他于1972年病逝,享年88岁。何鹿蒿走了,但研究者没有停止过对他与鹿蒿玻璃厂进行研究,他们的结果一次一次地刷新我们的认知:鹿蒿玻璃厂的诞生,减少了外国玻璃器皿的进口;重庆最早的工人阶级,诞生在鹿蒿玻璃厂等工厂里;鹿蒿玻璃厂是重庆最早的具有现代意义的企业;鹿蒿玻璃厂是西南地区最早的玻璃厂。
鹿蒿玻璃厂所获得的巴拿马博览会金奖是重庆第一个在世界上获奖的工业品奖。
20世纪后期,北碚玻璃器皿厂获得的荣誉,基础是鹿蒿玻璃厂打下的,该厂的最高荣誉是1979年全国银质奖。
(作者系重庆作协会员)

